三十四 三件事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当这名家仆的人头像皮球一样在地上颠了两下后,训练有素的骑士们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乌鲁!”

“该死,这个家伙是藏在哪里的?!”

后知后觉的骑士们这才将乌鲁围了起来,神情有些紧张,因为现在的乌鲁和他们记忆中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在莱茵骑士的视角中)完全不同,他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野兽,那身原本洁白的神官服现在已经被泥土和鲜血染成了黑与红,像是撕裂后发腐发烂的血肉,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铲子,就是刚才削掉家仆脑袋的那一把,现在还往下渗着血。

但如果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这些骑士们感到害怕,可要是乌鲁的手里还掌握着传说中的禁忌之物——“维萨斯的尸块”呢?要知道已经不止一个神职人员死在乌鲁的手里了。

这些要素全部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滑稽的画面——明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围剿一个叛逃的正教文职人员,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群野狼在狩猎一头狮子。

而这头狮子的注意力还不在这群野狼的身上,从进入这个房间起,乌鲁的眼睛就死死的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凯尔塞。

而面对着这样的乌鲁,凯尔塞的表情却很平静,在乌鲁冲进来一铲子削掉那个家仆脑袋后,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身体没有动的人,手都没有从剑柄处挪开过。而此时他也在与乌鲁对视着,棕色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表情变化。

但他并没有沉默,而是缓缓的开口:“你的登场方式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啊,老友。”

乌鲁低吼着说道:“我不是你的老友。”

“嗯……确实。”凯尔塞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的老友可没有胆子出现在这里,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你不是什么来着?哦,‘你不是虫子’,那你确实不可能是我的老友了,因为我的老友……”

凯尔塞的嘴角微微掀起,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就只是一条见不光的虫子罢了。”

听到这话,乌鲁拿着铲子的手又微微颤抖了起来,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乌鲁感觉自己那压抑了二十年的愤怒全在今夜被点燃了,而这用愤怒点燃的火又烧掉了理智,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凯尔塞面前的。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凯尔塞的手指轻轻的在圣剑的剑柄上点了两下,而后慢悠悠的说道,“但看在我们二十余年的交情份上,我可以给你个体面。”

说着,凯尔塞抬起了手,对在场的莱茵骑士们做了个退后的手势。

他的副官立刻惊讶道:“骑士长,您这是要?”

凯尔塞微笑着说道:“让我和我的老友单独叙叙旧吧。”

“可他是……”

“放心好了。”凯尔塞的笑容更盛了,“我比你都了解他,他是不会伤害到我的,你说是吧,老友。”

这看起来像是令人动容的战友情,执法者在面对已经坠入深渊的老友时,依旧没有放弃他,反而以真诚和信任相待,试图让这位老友回头是岸……但实际情况确是,哪怕是对凯尔塞和乌鲁都不了解的人,也能从凯尔塞的话语中听出那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所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凯尔塞根本不相信乌鲁有伤害到自己的能力。哪怕现在的乌鲁看起来很可怖,哪怕他刚刚才杀了一个人,在这之前还杀了两名骑士,一名神甫和一名密教徒,但凯尔塞依旧对乌鲁充满了轻视,甚至是蔑视。

在场的骑士们顿时面面相觑。

老实说,凯尔塞这一举动违反了莱茵的规矩——在面对“禁忌物”时,任何人与单位都当全力以赴。

但他们同样了解自己这位上司,所以在相互交换完眼神后,他们还是慢慢的退出了房间,给凯尔塞预留出了一个足够宽敞的表演场地。

而乌鲁也在这个时候,得以暂时的将目光转向了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他们的兄妹俩,准确的说是兄,因为妹妹一直是呆呆的,而小男孩则是在乌鲁冲进来以后就没反应过来,他浑身是血的坐在那里,愣愣的看着那还在滴血的铁铲,在几个小时前,乌鲁还用这把铲子帮他埋葬了母亲。

“啪”的一声。

乌鲁将一袋沉甸甸的钱丢到了小男孩的脚下,才将小男孩惊醒。

“三件事。”乌鲁缓缓的开口,“第一,拿着钱,离开这,第二,不要回来,第三……”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

“不要成为神甫,甚至不要进入任何一个教会,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乌鲁一声怒喝:“听不懂吗?带着你的妹妹,滚!”

小男孩被吓到了,先前那些人的威胁没有吓到他,殴打也没有吓到他,但是乌鲁的爆喝把他吓到了,他立刻一手拿起了钱,一手抓住了妹妹,而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房间,却被骑士们拦住了。

乌鲁看向了凯尔塞,凯尔塞也饶有兴趣的挥了挥手,让骑士们放行了。

小男孩就这样走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瘸一拐的,一步三回头的看向乌鲁。

“你以为你这是在救他。”凯尔塞淡淡的说道,“但其实是在害他,这种灾年,他一个小屁孩,带着一个傻子妹妹,那拿着那么一大笔钱,他活不下来的。”

“那应该怎么做?”

“让他进入莱茵,成为预备神官。”

“就像当初我那样?”

“对。”凯尔塞微笑,“就像当初你那样。”

乌鲁没有说话。

凯尔塞又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回来?”

乌鲁很艰难的裂开了嘴,笑了。

……

小男孩带着妹妹走出了村子,即便这样他还是时不时的回头,想要找到乌鲁。

但他已经走得太远了,早就已经看不到那个乌鲁的影子了,就只剩下了一簇随时可能彻底消失的火光,而后他低头看了看呆呆的妹妹,又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那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情感涌了上来。这甚至要比吃不起饭,要比母亲去世时更盛。

于是他突然的哭了出来,终于像是个正常的孩子,那声音像是要撕裂黑暗。

……

“因为,我不是虫子。”乌鲁轻轻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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