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安城(七)

“往上一点, 我感觉爬升应该有个300米。”闻炤纠正。

“哦。”

江雨行刷的一下向上抬手。

虚空被撕裂。

一行人跟兽踏入。

周围场景瞬间置换,夜色回到眼前,满月放出银光, 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新和幽甜的花香。

幸运的是位置没有错,一低头就看见了祭坛。

但不幸的, 也是低头就看见祭坛。

这次的出口被江雨行开在了空中, 位置还不低, 明月相伴、云絮相随, 摔下去肯定很惨。

梼杌和小狐狸一身毛都炸起来,郗玉年也是怪叫出声。

两兽一人齐齐扒拉住江雨行。

人形的不死鸟被拽得向下一坠,赶紧张开双翼, 在半空滑翔一圈,才卸干净下坠的力道, 带着一身挂件平稳落到祭坛中央。

放眼四望,四面无人。

祭坛建在一片开阔平坦的山崖上,整体呈圆形, 六个不同的方向上分别立着半人高的篝火台, 连起来刚好是六芒星的图案。

正中靠前的位置是一张供奉台, 但空空荡荡,没有放任何东西。

这让江雨行很失望。

小狐狸倒是高兴, 向江雨行倒了谢, 东嗅嗅西闻闻,飞扑向一片灌木丛:“灰!”

“纠?”灌木丛里响起一声回应, “真的是你, 纠!”

江雨行跟随过去, 拨开树丛, 看见那果然是一头灰色硬毛猪, 非常僵硬地瘫倒在地,动也不能动,神情虚弱,前半截身体在外面,后半截陷在了一块石头里。

小狐狸也发现这个问题,高兴不起来了,急得上蹿下跳:“灰,你被砌进石头里了?”

“不是被砌进来的,我是被卡在这里了。”灰有气无力地回答,看了看小狐狸,目光转向梼杌,又落到江雨行和郗玉年身上,“这些是……”

小狐狸两爪扒住野猪前蹄,奋力地向后拖拽:“我拜托这几位带我进城。你这几天都被卡在这里?我帮你……拽……拽不动!”

结果不仅没把朋友拽出来,自己还摔了一跤,后背着地滚了整整一圈,蓬松的大尾巴画出一个完整的圆。

“它被卡在虚与实之间了,要等到幻象结束,完全回归现实,才能救。”闻炤在江雨行肩膀上探出头,“你是怎么卡进这里的?”

“这些人……”灰极力地往上瞟了一眼,又把江雨行、郗玉年和隗扫了一圈,神态很犹豫。

小狐狸:“可以信任!”

“我是被一个居民弄成这样的!”灰毛野猪委委屈屈地开口。

“那个居民和别的不一样,她能说话,能交流!她把我抓到后,没吃我,而是硬往我嘴里塞东西,塞完我就瘫了。

“然后她把我丢来这里,告诉我过几天,我的朋友会带着一位大人找到我。

“哎,其实没死已经很不错了,纠,有吃的吗?我好饿。”

它巴巴地望向小狐狸。

小狐狸狂点头:“有有有,我就猜你很难打到猎,出发时候带了很多肉干!”

说完解下背后的小包裹,从里面抓住一把不知是什么肉晒成的肉干,一条一条往野猪嘴里塞。

江雨行低头看着它们。

闻炤也朝前垂下脑袋,语气带着微妙:“它们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江雨行:“进食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是,能吃是福。”闻炤不知想到了什么,拖长语调,伸了个懒腰。

这时进食到一半的灰反应过来:“等等,那个居民说我的朋友会带着一位大人找到我,纠,你是我的朋友,现在你找到了我,那么‘一位大人’是指这些人类里的人?”

小狐狸递肉条的爪一顿,朝着江雨行抬头:“大王,我觉得‘一位大人’指的是你。”

“为什么?”江雨行问。

小狐狸定定望着他:“我就是这样觉得。”

“哦。”江雨行视线移向灰,“有说你朋友找到你之后要怎么做吗?”

“她希望那位大人能等一等她,她想见他一面。”

“等多久?”

“每到清晨、太阳刚升起不久那会儿,她就会来给我灌点水、喂点食物的。我想,应该就是等到那个时候吧。”

……现在还在前半夜呢。

耐心不太好的不死鸟顿时失去兴趣,手臂一抱,坐到附近的一块适合歇脚的石头上。

郗玉年切进另一个重点话题:“前两次幻象,你在这里有看到些什么吗?”

“前两次幻象?”灰重新嚼起肉干,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声音含糊,“哦,我看到国王带着人来这里举行仪式。”

大概它的确反应慢,这话说出口后又嚼了两条肉干,才猛然惊醒:“对对,国王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来的,你们快藏起来!灰,快藏起来!”

它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只能疯狂甩眼神让江雨行等藏到斜对的树林里去。

江雨行不是太想藏,但郗玉年不想和幻象里的人打,拽起他就跑。

时间掐得非常好,两个人刚藏到一片茂密树叶后,下方的山道上亮起一个阵法,传送出国王等人。

山下的特里安城灯火辉煌,行人如织,酒香花香溢满街头,街头巷尾欢声笑语。

山上的特里安王宫一片清寂,国王手执权仗,身穿素白长袍,袍摆垂地,缓缓而行。

唯共一轮满月。

“三月神是现在人类的正统信仰么?”

沐浴着满月银辉,江雨行突然问。

他看见国王的随行者将同时刻着新月、满月和暗月的雕像搬进了祭坛,放置在中间靠左的位置。

冥王的符号则放在了右侧。

两方神明同排并立,都代表着死亡与死亡之后的新生。

“这是隔壁曾经的正神,但从四百年前起,就没太听说过祂的名号了,现在他们信仰的神明里,和月亮有关的,是月与战争女神。”郗玉年轻声回答,“但冥王依旧是正神之一。”

“哦……”江雨行低声应道。

祭坛上仪式开始了。

随行者退去,神官模样的人走上前,逐一将祭坛六面的篝火点燃,然后面朝北方,张开双手呼喊:“土之精魄啊,我呼唤你来,祝福这片区域!”

沙土随之而起,以神官自身为中心席卷整个祭坛,像一场强烈的沙尘暴,但毫无破坏性,现身片刻便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对于在场的升华者和升华生物而言,祭坛上肉眼可见地多了一层力量。

神官转向东方,又一次高喊:“风之精魄啊,我呼唤你来,祝福这片区域!”

这一次是风起。

再是向南:“火之精魄啊,我呼唤你来,祝福这片区域!”

篝火台里火焰轰隆向上翻腾,将整个祭坛笼罩。

最后朝向西方:“水之精魄啊,我呼唤你来,祝福这片区域!”

海水般带着咸腥气味的水流漫灌而来。

四大元素都为这个祭坛增强了力量,与此同时,山脚迸发出欢呼声。

广场上的篝火也点燃了,舞者们鱼龙般走到正中心高耸入云的方尖塔塔底,围住他们的本地居民和外乡游客给予热烈的掌声。

然后,鼓声响起。

山下人群寂静。

寂静里,山上祭坛,神的秘名被神官低声诵念。

能量逐渐流动,某条隐秘的通道被一点点打开,高悬的满月愈发明亮,光芒几乎刺眼。

咚!

山下鼓声又起。

领舞少女用清脆的嗓音唱起赞美的歌曲。

山上祭坛,神官退至一旁,国王执着权杖,走向默然伫立的神像。

他安静地观想片刻,将杖杵地:“……伟大的冥府主人,高贵的月之女神,以……最纯净的灵魂为礼,请为……赐下祝福与庇佑,让这片土地不再……”

话语里的某些字词被隐去。

巨大的能量自隐秘通道降临,光柱同时从天空和地面冲出。

两队车驾从光里飞出。

车身以黄金打造,分别刻着冥王与三月神的符号和徽记,为所经过之处带去光芒,仿佛流星拖出了长尾。

尾翼将广场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方尖塔点亮。

它赫然变成一座灯塔,以自身为中心,将城内、城外所有方尖塔照亮!

光芒,到处都是光芒。

无束的光交织,夜晚变成白昼,整个特里安城落入无尽的光海中。

而能量流动愈发汹涌,如浪涛般在光海里拍打翻滚。

都是生命力,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生域。

沙!沙!沙!

枝摇叶晃,草木疯长。

藤蔓拔高成巨树,巨树梢头连片的花怒放。

江雨行感受到不适,下意识避了几步,但每一处的空气都充斥着生机,根本无处可避。

肩膀上被削弱了战力的手办小人更是受不了,差点从肩膀上滚下去,只能揪住一片衣领,耷拉着脑袋将自己挂住。

郗玉年和驮着小狐狸的隗也在到处蹿。

好在这会儿国王等人也难受,无暇顾及周围的动静。

山下的情况也看不清了。

但少女的歌声穿透了光。

那赞美的歌声一遍一遍在炽亮的夜色里回响,空灵悠扬。

已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伊丽莎白……我们成功了吗?”国王转头问神官。

“陛下,急报!”

下一刻,一名骑士通过传送阵冲上山崖,急切道:“陛下,西郊地面无故塌陷,现已出现伤亡!”

“陛下,这是必要的牺牲。”神官哑着嗓音道,“您看,城内降下了如此强大的生机,我们肯定成功了。”

国王闭了下眼,点头:“很好。”

与此同时,天空里传来一道沉重的开门声。

江雨行应声抬头。

被光芒映得黯然失色的满月旁,出现了一道深红的大门。那门上描绘着漆黑的桥梁和眼睛,非常迟缓地开出一条缝隙。

缝隙之后是一个眼球。

它比旁边的月轮还大,赭色的眼瞳,眼白布满网状的血丝,带着迟疑向外探出,往底下搜寻一圈,对上江雨行的视线。

嗡!

江雨行头皮骤然发麻,耳中出现鸣响。

他赶紧将眼闭上。

这时候,国王却朝他看来。

国王看见了江雨行,但目光越过了他。

只见在江雨行背后,遥远不可及之处,毫不起眼的星辰骤然闪烁。

它们本如沙粒般渺小,但在闪烁中逐渐变大,逐渐靠近。

一颗接着一颗,如同一场浩大的雨,朝着地面悍然倾坠。

国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毁灭开始了。

特里安城再度迎来末日。

空灵的歌声被叠浪似的恐惧声覆盖,不仅来自山下,王宫中也是一片惊叫声。

“还真是献祭引发的灾难?这是一点点把细节铺我们面前了啊。”郗玉年发出不合时宜的感慨。

紧接着化身尖叫鸡:“这也意味着我们又又又又又要开始逃命了!江江,回先前那个地牢怎么样?我觉得挺坚固的!”

江雨行没动,也没应声。

他的眼睛还在刺痛。

他忍痛睁开眼,向先前的地方一瞄,发现那扇门和门后的大眼珠子都不见了。

“怎么了?”闻炤在耳侧询问。

江雨行听见这话一皱眉,又看了眼郗玉年,确定了那玩意儿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烦了。”江雨行晦气地回答。

陨星落进城市上空,接天的方尖塔拦腰折断,即将撞向大地。

却在此时此刻,仿佛有谁听见了他的话,将这一幕按下暂停。

声音暂停,动作暂停。

断塔斜横在半空,天外的来客贴地却不落。

然后暂停被切换成终止。

画面出现闪烁,闪烁过后,一切结束。

久远前的历史回归久远之前,属于眼下的破败出现在眼前。

山还是山,但没了王宫和祭坛,处处都是杂草和野树。

山下的城市也不再亮着灯火,它沉寂在黑夜里,如同死亡般长眠。

唯有满月依旧高悬。

“江江,江雨行,我们去地——”郗玉年还在提申请,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

“啊?”他不可置信地朝周围看了一圈,“这次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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