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万千父母, 养育之恩,有不图回报,有挟恩求报。
苏彤感谢老天给了她两辈子, 让她都体会到了。
她隔着电话告诉孙红梅:“钱其实不用担心, 不是我托大, 我现在真挺有钱的。”
孙红梅知道她孝顺, 更知道她现在在陆家的日子不错。但毕竟是做人媳妇,孙红梅不想外甥女被婆家人误会扶娘家。
如苏彤所料, 舅妈拒绝了:“我知道你有钱,但你也给娘家花了不少钱了,如果我们想做点什么都跟你要钱,那成什么了?陆家人怎么看待?”
孙红梅所说的给娘家花钱, 是直苏彤平时给娘家买点吃吃喝喝的东西,给魏家姐弟零花钱之类的。这在苏彤看来不过是经济能力范围内做的一点举手之劳,称不上正儿八经的花钱。
不过她也不想隔着电话和孙红梅争论这个,不实际, 她的主要目的是让舅妈知道, 经济上有困难的时候要想到她。
所以她对孙红梅说:“他们不会多想的,他们只会盼着我们两家都越来越好。反倒是你, 舅妈,总不会我嫁人了,你就不把我当家人,跟我见外了吧??”
这话孙红梅真没法说是,即使孩子长大嫁人了,也永远都是她的孩子。
“行了,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了,我说不赢你。”孙红梅心疼电话费, 嚷着不说了,要挂电话。
苏彤在她挂电话前急切又说了句:“真的,舅妈,你非常做买卖的天赋,如果想干,我一定支持的。”
孙红梅心甜的跟喝了蜜似的,所以即使在给电话费的时候,给了足足一块钱,也丝毫不心疼。
从邮局出来后,在邮局门口一直等她的张桂花看她笑得这么开心,忍不住问:“和你家阿彤聊什么了?瞧你笑得嘴角都快咧耳朵后边了。”
“你管我聊什么。”
虽然被打趣,孙红梅依然没有收敛笑容,从张桂花手里接过自己的扁担和箩筐,并反过来打趣张婶:“刚过完年那会每次提到我们家阿彤,你哪次咬牙切齿的。怎么,小雅寄了两次钱回来,就让你想开了?”
说起那事,张桂花有些不好意思,啧了声,说她:“都陈年往事了,你还提它干什么。”
小雅刚跟着村里人南下打工那会,她是真的恨苏彤。虽说看到别人外出打工挣到钱她也心动,但是又怕外头的世界满是豺狼虎豹,把他们家小雅吃了。也怕小雅没见过花花世界,会被外头的世界迷了眼。
唉,总之那会是怎么想都害怕,恨不得立刻去城里把孩子抓回来。
知道小雅寄了两次钱回来,也从同村人那里知道,他们家小雅过得特别好。本来是进厂是当工人的,但因为嘴巴会说,上了三天班就被破格提拔为前台了。
张桂花不知道前台是什么,但却是看得出同村一起去打工回来的人羡慕的眼神的。她想这一定是非常好的工作,不然别人不会那么羡慕。
女儿在外头混得好,又能挣钱,她还有什么好埋怨苏彤的呢。
冷静下来后,她也觉得,女儿会南下打工可能跟苏彤关系不大,估计是看同村那些外出打工的同龄人,过年回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光鲜亮丽,羡慕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家小雅有勇气,才敢出去闯,才能像现在这样寄钱回家,和她苏彤没什么关系。
张桂花就是这样,不好就全怨别人,好就是他们自己能耐。
孙红梅看得清清的,实在忍不住对着她冷哼了声。
张桂花自知理亏,加上吵架又确实超不过她,便嘿嘿一笑,就这么过去。
两人从邮局离开,又去市场买了点肉,才有说有笑往家里赶。
孙红梅回到家没多久,魏光亮也从干活回来了。
看到空空的箩筐,不是很敢相信,道:“又卖光了?”
“可不是。”孙红梅一脸骄傲。
她办了张小板凳坐下,趁着现在不忙,和丈夫说起想酿米酒卖的事。
这些天魏光亮也见识到了妻子酿的米酒确实好卖,再听到这话,没有了之前的反对。
“我想先像现在这样,酿好了以后挑到镇上去卖。等秀芝高考后,也等攒多一点钱了,我们再考虑租个铺子。”
魏光亮听得连连点头,这样做确实是最稳妥的。
只是日日挑米酒去镇上卖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心疼妻子,担心她累坏膀子。
不是他不愿意帮着卖米酒,而是家里还有十几亩地,如果两个人都忙别的去,十几亩地的收成肯定是好没了。
所以在妻子去镇上卖毛线卖米酒前,两人就商量好了,这次会连着去卖好些天,两人分工合作,他忙天地里的事,她就专心做小买卖。
孙红梅笑了:“还是合作社那会,我就因为力气大被分配去挑谷子,一天挑几十担都没挑坏膀子,挑几十斤米酒就坏了?”
而且也不可能天天都去镇上卖米酒,一来没有这么多米,而来酿酒也需要时间。
不过如果真要专门干这个,还是得先搞几口大缸回来。
这么一想,她发现还有挺多准备要做的。
孙红梅这个人勤快惯了,立刻坐不住了。
她得赶紧把家里没干完的活都干了,然后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专门存放装米酒的大缸。
魏光亮哎哎几声,想劝她多休息一会也不成。
没办法,他也只能放弃休息,赶紧进厨房把饭给煮了。
这个家的主人勤不勤劳,总是可以看出端倪的。
魏光亮家不管是泥砖瓦房,还是红砖瓦房,又或是现在的一层小洋楼,从来都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另一头,苏彤结束了和舅妈的电话后,就跟婆婆和奶奶说起舅妈卖米酒的事。
陆母听后直夸孙红梅能干:“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第一次看到你舅妈,就觉得她就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样,真让我惭愧。”
陆老夫人也是这感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特别鲜活的一个人。
“为什么要惭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舅妈就是那种风风火火的人,而妈你温柔细腻,各有各的有点啊。”
陆母被苏彤说得心情大好,然后跟自己婆婆开玩笑说:“妈,你会不会很羡慕我?”
陆老夫人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搞糊涂了:“羡慕你?”
“嗯,羡慕我有这么一个嘴甜会说话的儿媳妇,而你只能有一个最笨不会说话的。”陆母难得一脸正经开完玩笑。
陆老夫人反应过来,笑得整个人往后仰。
一片欢声笑语之际,有人敲门了。
云姨去开门,看到的事肚子已经有些显怀的江飞燕。
陆老夫人和陆母都很诧异,今天不是休息日,她怎么不上班过来了?
再看清她的脸,发现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陆老夫人立刻担心了,哟了声,从沙发上站起身。
“这是怎么了?”
江飞燕喊了声外婆,随即哽咽了。
这看得路老夫人更急了:“到底怎么了?”
在陆老夫人的接连追问下,江飞燕牵强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就是想来你这坐坐,缓口气。”
都用到缓口气这样的字眼了,还说没什么。
陆老夫人连忙把她叫到跟前坐下,细问她:“是不是和为民那边闹不愉快了?”
陆老夫人也只是从女儿那知道,外孙女要和杜为民离婚,但具体怎样是不清楚的。
难道离婚只是小两口闹别扭,又不离了?
被轻易猜中,江飞燕点了点头。
“我就没见过像杜为民爸妈那样不要脸的父母,简直就是吸血鬼。”
听到这话,苏彤微微叹了口气。
只能说江飞燕得到的关爱太多了,世上扒拉着孩子的血吸的父母并不少。
“本来我已经有些被说动,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而这半个多月来,他表现也挺好的。有好好工作,挣的工资也花我身上。谁知道安稳的日子才过了几天,杜为民爸妈就找上门来了。现在正在我家闹呢。我受不了就出来了,一时之间没地方去,就来这了。”
原来是这样,陆老夫人心疼不已,但也恼她。
如今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么。
当初一而再问她是否考虑清楚了要和杜为民结婚,她说是。
可想到外孙女还怀着孕,责备的话也不忍说出口。
陆母让云姨给江飞燕冲了杯热牛奶,好让她缓缓情绪。
怀孕本来就容易情绪波动,还遇到这么糟心的事,都不敢去想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江飞燕来到后没多久,家里的电话就响了。
陆老夫人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陆娟急切的声音。
“飞燕有没在那边?”
陆老夫人叹气:“在呢。”
陆娟听到在,悬着的心才放下,又对母亲说:“妈,干脆让飞燕在那边住几天吧。杜为民的母亲正闹着要跳楼呢,烦死了,要跳就赶紧跳。”
“什么?”陆老夫人顿时紧张了,闹归闹,可闹出人民就不好了。
她连忙对女儿说:“你可别说风凉话,人命关天呢,快去帮着劝劝。”
“我怎么帮忙?她问杜为民要钱呢,难道让我拿钱出来给她?”陆娟在心里骂了句做梦,才又对母亲说:“好了,我挂了,你帮我先看着飞燕。”
陆老夫人头都大了,也没有主意,便都说出来,想听听儿媳妇和孙媳妇有什么办法,其实主要是孙媳妇。
陆老夫人直直看着苏彤,陆母也是。
被奶奶和婆婆直直看着的苏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她什么时候成了家里女人的主心骨了?她也从来没表现出过自己聪明能干有主见吧?
唉,她这颗明珠算是被发现了。只是,她真的不是处理家务事的能手。
苏彤真不知道怎么办,有些可怜对她们说:“奶奶,妈,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这话听得陆老夫人是又气又好笑。刚才有多期待,这会就有多无奈。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说:“怕什么呀,让你说说办法而已。”
苏彤撇了撇嘴:“办法如果那儿么容易就有,就不叫办法了。”她叹气,决定和她们说实话:“其实,对付这种耍赖皮的人,我向来只会……”盯着众人热切的目光,苏彤心虚把后半句说完:“只会逃……”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话。
不过几秒后,陆老夫人却是猛的一拍大腿,道:“没错啊,逃也是办法。”
于是陆老夫人拿起话筒给女儿拨了过去,却在嘟嘟响了很久后都没人听。
一次,两次,三次,都是如此。
陆家这边的人都担心了,那边只有陆娟一个人,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包括跑来这边透透气的江飞燕。
除了留下云姨在家照顾陆敏,其他人都出门去了江家。
一行四人,打了辆的士,十分钟不到就到了江家。
筒子楼楼下围了一群人,江飞燕看到就不想往前了,但也只能跟着外婆等人上前。
被人群围观的,正是江飞燕避之不及的杜为民和父母,还有扯着脖子红了脸的陆娟。
陆娟正骂得起劲呢,突然看到陆老夫人一行人,突然收住骂人的话,改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陆老夫人也没心情解释,只是说:“打你电话没人接,就向来看看什么情况。”
显而易见,情况不好。
杜母又是哭又是骂,说自己养了个白眼狼儿子,娶了个不孝顺的儿媳妇。
陆娟虽然和母亲说着话,可也立刻呸了声,骂她为老不学好。
有她在,这老东西就别想骂她女儿。
这是苏彤第三次见到杜为民。
第一次是在两家商谈婚事的宴席上,他虽然有着怯意,藏着不足所措,但也称得上是个明亮少年。即便知道这婚事不易,也踹坏着对未来幸福的幻想。
第二次是在他老家,两人的摆酒宴上。那会他虽然眉目间有着倦意,可也有着新婚的喜悦。
第三次便是现在,眼前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初见时的影子。身上的那一点光,彷佛在这段不过数月的婚姻中耗尽了。
他崩溃问着母亲,是不是要将他逼死才甘心。
这话杜母很熟悉,不正是她说的吗?
反应过来儿子说什么,杜母也顾不上和陆娟吵了,上前拍打这个在她眼里不争气的儿子。
“你这个不孝子,敢拿死来威胁我。”
杜为民就站在那任由母亲打,眼神带着几分狠戾看着母亲:“好,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威胁。”
说着,他猛地将母亲推开,朝楼梯口奔去。
杜母傻眼了,虽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仍然是不敢相信。
知道杜为民站到了楼顶,强势了一辈子的杜母终于脸都白了,冲着儿子大喊:“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几分钟之前,她和儿子的角色刚好呼唤。
她站在楼顶天台处,儿子站在楼下不断哀求劝解。
他这算什么?有样学样吗?
在场所有人都被杜为民突然的此举吓到了,围观的群众虽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也并不坏,见杜为民真寻思,也纷纷劝他。
人群中,要说最紧张的当属江飞燕。
她从没想过杜为民会寻思,不敢去想杜为民如果跳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不是陆母和苏彤扶着,只怕她已经站不稳了。
在看到杜为民身子晃悠了下的那一瞬,她两眼一翻,是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女儿昏倒,陆娟哪还管杜为民,立刻嚎叫起来。
“快,送医院,送医院,我女儿还怀着孕呢。”
那可是要跟他们江家姓的孩子啊。
有人去帮忙叫车,有人回家拿药。
苏彤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反正回想起来,她只记得,一片混乱中,江飞燕被好心邻居抬上了车。
孩子保住了,杜为民也没跳楼。杜家父母受了一场不小的惊吓回老家了。
住了一天院后,江飞燕的情绪终于平复过来。
趁着此时病房再无他人,她对削着苹果的杜为民说:“你知道你站在天台上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
杜为民愧疚自己冲动之举吓得妻子晕倒,甚至还动了胎气。
他感动又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昨天吓着你了。”
江飞燕并没理会他的答非所问,继续往下说:“我在想,如果你真跳下来那就麻烦了,你爸妈肯定会讹上我们家。”
这话出来,杜为民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呆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妻子。
江飞燕也并不躲避,迎上他双眸。
这双眼睛里,有着不敢置信和伤心。
曾经她也在乎过,但现在真的没有了。
“为民,你看,我对你真的再没半点心疼了。”江飞燕笑了笑,顺理成章说出:“所以我们还是离婚吧。”
哐当一声,杜为民拿在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掉落在地。
江飞燕和杜为民的这番谈话,切好被前来探望的陆一成和苏彤听了去。
两人站在虚掩着的病房门外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决定还是先不要进去。
转身离开,来到住院大楼外的花园处。
苏彤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感觉,飞燕表姐变化好大。”
这场从一开始就们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管是江飞燕和杜为民,都遍体鳞伤。
“照理说魏家和陆家也称不上门当户对,幸好我们没有像飞燕表姐他们这样。”
她指的不是最终离婚的结局,而是期间的各种鸡飞狗跳。
所以门当户对到底是什么呢?
高嫁低娶,高娶低嫁,抑或是平娶平嫁,婚姻里到底会遭遇些什么,真像在开一个巨大的盲盒。
其实如有必要,是不是干脆不去开这个盲盒更好?
想到这,苏彤想笑。
她如今的婚姻称得上是幸福的,但在想到婚姻问题时,竟然也是如此惴惴不安,彷佛自己所有的一切幸福都是基于运气好,开到了个好盲盒。
陆一诚不知道苏彤已经想那么远,她刚才那句随口的感慨,让他在不自觉微微皱起眉头。他不理解妻子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想。可既然想了,他就也必须好好想。
当初她嫁给自己的时,有过这样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