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威道:“我不是跟将军客气。”
谢嘉福欠了欠身,但没说话。
李德威道:“闯贼猖獗,近日有犯京意图,内忧外患交迫,京谢嘉福道:“末将已命人出去打听李自成藏身所在,不久即可有回报!”
李德威道:“将军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接近李自成?”
谢嘉福面有难色,道:“这个……您恐怕不知道,末将是个降将,短时间内李自成不会让末将带兵,也不会让末将参与机密,不但如此,末将的一举一动还要受他们……”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这点我应该想得到,闯贼狡猾,在没有证实将军是真降抑或是假降之前,是不会轻易重用的,那就这样吧,请将军把李自成的藏身处告诉我,其他的事将军就用不着管了。”
谢嘉福低头说道:“末将报国之心有,因处境窘迫,能力却有所不足,末将好不惭愧。”
李德威道:“将军不必难过,也无须引以为愧,寄人篱下的滋味本就不好受!”
谢嘉福抬起了头,脸上还有愧色,道:“昨天夜里有人刺杀李白成不成,如今已闹得满城风雨,贼兵与闯贼卫士倾巢而出,到处搜查,莫非是您……”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是我,我一时疏忽让他们看破行藏,以致功亏一篑,打草惊蛇,想想好不懊恼。”
谢嘉福道:“如今一定更见森严,在这当儿想挨近他恐怕不容易。”
李德威道:“我知道,我也想等他们防卫松懈之后再下手,奈何我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我一定要在他犯京之前下手……”
一直净听不说的大姑娘忽然说道:“舅舅,你派出的人到哪儿去打听了,这半天还不见人影儿。”
谢嘉福勉强笑笑说道:“傻姑娘,以舅舅现在的处境,要打听李自成的藏身所在谈何容易,太明显了会招人动疑,小侯爷刚才说过,眼下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所以这一次行动只许成不许败,在派出人之前,我不得不交待他们要特别小心,宁可迟—天,绝不可操之过急招他们动了疑……”
李德威道:“将军说得是,做得对,尽管时机急迫,但并不急在这一两个时辰,倘若早一刻打听出闯贼的藏身处招他们动了疑,倒不如迟一刻获知闯贼的藏身处。”
大姑娘道:“那就慢慢等吧,大哥暂时就住在这儿,虽然李自成现在还没有完全信任舅舅,可是他的人还不至于搜查到这儿来,养养精神……”
谢嘉福道:“我已经让厨房准备酒菜了,马上好。”
李德威忙道:“将军不必麻烦了,刚才我已经吃了一点……”
步履响动,由远而近,随听精舍外有人说道:“禀将军,饭菜已经好了……”
谢嘉福立即接口吩咐道:“让他们送进来吧。”
外头那人恭应一声,步履声随即远去。
李德威道:“将军太麻烦了。”
大姑娘道:“大哥怎么这么说话,又不是外人,饭总是要吃的,是不是?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杀贼。”
这话确也不错,皇帝不差饿兵,饿着肚子,一点劲儿没有,能干什么,何况厮杀又是全靠力气的事儿?
李德威没说话。
没多大工夫,饭菜送进来了,满桌子的菜,还真不错,鸡鸭鱼肉都有,热腾腾,香喷喷的。
李德威百感交集,有难以下咽之感,可是他不便说出口,也不便不吃,因为还有谢嘉福跟大姑娘在座,他可以不吃,难道也让别人不吃?
他笑笑说道:“李自成不相信人,给的吃喝还真不错。”
谢嘉福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大姑娘道:“那当然了,民以食为天,连吃都不给吃,谁还会为他卖力卖命。”
李德威笑了,点点头道:“说得是!”
谢嘉福恭请李德威入席,大姑娘接着说道:“来吧,大哥,打晌午到如今我还没吃呢,早就饥肠辘辘了。”
谢嘉福一怔道:“怎么,玉洁,你还没吃晚饭?”
大姑娘脸上突然一红道:“刚才不饿。”
谢嘉福没留意她那异样神色,道:“真是,该吃饭的时候不吃,一直饿到现在,那你赶快陪小侯爷吃吧。”
大姑娘道:“您呢?”
谢嘉福道:“我吃过了,你陪小侯爷吃吧,我找两个人出去找找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没等李德威说话,欠身一礼,转身行了出去。
谢嘉福出了精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精舍外头站着个人,谢嘉福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开。
谢嘉福支走了那个人,刚要往后走。
打前头匆匆忙忙走来个人,冲谢嘉福一躬身,低低说了儿句。
谢嘉福脸色陡然一变,道:“他知道不知道这儿有事?”
那人道:“属下告诉他了,可是他说……”
谢嘉福冷哼一声道:“我去见见他去,我要当面问问他,是我这儿的事要紧,还是他那儿的事要紧。”
大踏步往前行去。
他到了前院,前院里站着个人,一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谢嘉福行近,劈头便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佩剑黄衣人冷冷说道:“怎么,我不能到这儿来么?”
酣嘉福道:“少废话,我不管你到这儿来是于什么的,不过我要告诉你,郡主在这儿有要紧事儿,一时半会儿分不开身……”
那佩剑黄衣人冷笑—声道:“你倒会先发制人啊,郡主在这儿有什么要紧事儿?”
谢嘉福道:“有什么要紧事儿,你还不配知道。”
那佩剑黄衣人脸上变了色,冰冷说道:“姓王的,你可别以为巴结上郡主就不得了,我告诉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是奉王爷之命来找郡主的,只要郡主当面告诉我一声有事,我扭头就走,你说的话我听不进去。”
话落,迈步便往后闯。
谢嘉福安横身一拦,道:“你要干什么?”
那佩剑黄衣人道:“我见郡上去,我要当面听郡主说—句。”
谢嘉福冷然摇头,道:“你不能进去。”
那佩剑黄衣人唇边浮起—丝冰冷笑意,道:“我为什么不能进去,王爷面前我照样走动………”
谢嘉福道:“王爷面前你可以随便走动,可是我这儿不容你随便走动,识趣的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郡主办完事儿之后,自会回去……”
那佩剑黄衣人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我也能等,奈何王爷不能等,别人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你该知道王爷的脾气……”
谢嘉福道:“别老拿王爷压我,我奉有郡主的令谕,在郡主没办完事之前,任何人不许擅闯后院。”
那佩剑黄衣人“哦”地一声冷笑说道:“你听郡主的,我听王爷的,今天我倒要试试,是王爷的话有用,还是郡主的话有用。”
迈步又闯了过去。
谢嘉福目闪寒芒,双眉一扬道:“你真的非要见郡主不可?”
佩剑黄衣人阴笑说道:“难道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谢嘉福一点头道:“好,我让你进去。”
横跨—步闪往一旁。
刚才不让他进去,佩剑黄衣人非去不可,现在谢嘉福退到一旁让出路来让他去,他反而犹豫了。
那也不过是一犹豫,面子攸关,在那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愿示弱,佩剑黄衣人脚下一顿之后又往后走去。
谢嘉福一动没动,任他从身前走了过去,容得佩剑黄衣人带着一脸得意傲笑擦着他身边走过,他突然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佩剑黄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谢嘉福会对他出手,他根本没防备,等他发现不对时,谢嘉福那飞快的一指已然点在于他腰眼上,他连吭都没能吭一声便躺下了!
谢嘉福冲身边那人摆子手,冰冷说道:“把他带下去,等候郡主发落。”
话落,转身往后院行去。
他回到了后院,精舍的门开着,灯光外泻,几个穿官军军服的汉子正在往外撤席,他忙加紧步履走了过去。
李德威吃好了,大姑娘正在陪他喝茶。
谢嘉福跨门一躬身道:“小侯爷,末将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大姑娘霍地站了起来,道:“李自成人在哪儿?”
谢嘉福道:“有人说他还在府里没动,他那府里灯火通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桩暗卡遍布,如临大敌,咱们的人却打听他躲在南山一处神密府邸里,那儿原是‘彰德’大户龚百万的别业,坐落在南山半山腰,景色美而幽静……”
大姑娘道:“南山在什么地方?”
谢嘉福道:“出‘彰德’往南走约摸十二里……”
大姑娘道:“咱们的人是跟谁打听的,可靠么”
谢嘉福道:“我看可靠,他们趁黑夜往南山运吃喝,整只的猪,成篓的鸡鸭,一坛子一坛子的酒,咱们的人看着动了疑,上前试着一打听,那运吃喝的人笑了笑说,你想嘛,还有谁吃得这么好,你听听,这不是李自成是谁?”
大姑娘转脸望向李德威道:“大哥怎么样?”
李德威站了起来,道:“虽不中恐怕也差不到哪儿去,他在城里的府邸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分明是一套惑人耳目的手法……”
谢嘉福道:“您看要不要再确定一下?”
李德威摇头说道:“没有办法再确定了,问得多了会招他们动疑,假如再惊动了他,想找他恐怕就难了,我这就到‘南山’去,在没认准那个是李自成之前,我绝不贸然出手。”
谢嘉福道:“末将跟小侯爷一块儿去。”
李德威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李姑娘还要人照顾,假如‘南山’上起了火,‘彰德城’里看得见看不见?”
谢嘉福道:“白天不敢说,晚上是一定看得见,您是要……”
李德威道:“我跟将军约定以火为号,将军只见‘南山’火起,就可以立即采取行动,至于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将军带兵多年,几经战阵,应该用不着我多作赘言……”
谢嘉福一躬身道:“末将省得,只是万一末将未见南山火光……”
李德威扬了扬眉道:“那就是我杀贼未成,将军可以暂蛰不动,等待以后的机会!”
谢嘉福还没有答话,大姑娘已听出这话不对,忙道:“那大哥你……”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也会再找机会的,告辞了,谢谢将军的款待。”
没容谢嘉福跟大姑娘再开口,一步跨出精舍,腾身掠起,飞闪不见。
谢嘉福脸色一变,道:“好快的身法。”
大姑娘淡淡然道:“他的身手是不差,‘布衣侯’‘银牌令主’的衣钵传人怎么会差,恐怕,放眼当今,数他为最,难怪他们听见‘鱼肠剑’就怕,只可惜他的心智差了点儿,不管怎么说,他算得咱们进军的一大障碍,我不能不先除了他。”
谢嘉福谄媚地一笑说道:“郡土才是当今第—,任他擅七十二变,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他难翻出郡主的手掌心去。”
就在这片剡之间,大姑娘的脸色变得很冷漠,眉宇间煞威隐现,冷意逼人,没说话。
谢嘉福一躬身又道:“您现在……”
大姑娘道:“我这就赶到‘南山’去,要让他漏了网,再想擒他可就难了!”
谢嘉福道:“不会的,王爷跟郡主洪福齐天……”
大姑娘冷咛一声道:“不必再说什么了,少不了你的大功一桩就是。”
她迈步往里走。
谢嘉福忙跟上‘步道:“郡主,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大姑娘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谢嘉福道:“秦林来了,他说奉王爷之命来找您,硬要往后闯,属下无可奈何,只有出手制住了他……”
大姑娘脸色一变道:“他现在哪儿?”
谢嘉福道:“属下把他押在了前头……”
大姑娘冰冷说道:“砍了!”
拧身走了出去。
谢嘉福躬下身去,高声恭应:“是,属下遵命!”
李德戚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去。
他看见了,眼前有座黑忽忽的山峰。
山不算高,也没多大,可是他没看见山上有一点灯火。
没多大工夫,他驰抵了山下,这时候再看,却只觉得这座山不低,也不小。
夜色很浓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难以看见什么,只觉得山上山下很宁静,除了风声跟虫叫之外,几乎听不见一点别的声响。
单看眼前这种情形,简直让人怀疑谢嘉福派出去的人是不是打听错了,站在这儿看要说“南山”之上有座别业,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李德威不这么想,他腾身掠上山坡,顺着山势往山的那一边绕去,他知道,一般别业都建在山南,绝不会建在山北。
夜色很浓,没有月亮,他不容易看见什么,可是别人要想看见他,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真要比起来,在这样的黑夜里,李德威还占点便宜,因为他修为深厚,目力超人!
他在那一片一片的树林里闪动着往前扑进,他没走树上,因为那样容易让人发觉。
到了山的东面,他忽折而上,直往峰顶扑去,他想登上山峰居高临下,无论山的哪一面都可以—无余。
这座山不算低,可是在孛德威高绝的轻功身法下,它又算了有多高,没多大工夫他便抵达了峰顶。
峰顶是一大片平地,他刚要往上翻,突然他身躯一沉,电—般一闪没人了近峰顶的一棵大树。
他看见了个人,峰顶有个人。
轻轻地拨开枝叶往外看,那片平地的南边边缘上站着个黄色人影,李德威目力超人,他马上就看出那是个腰佩长剑的黄衣人。
那黄衣人背向着他,他看不见那黄衣人的脸,可是他看得出这黄衣人的—身修为,远在他来“彰德”后所见过的那些黄衣人之上。
因为,山风强劲,近峰顶风势更强,就是一般练武的人也难以站稳,可是这黄衣人不但站在平地边缘身躯纹风不动,便连衣袂也没飘起多高。
这黄衣人也相当的有经验,尽量不让衣袂飘风发出声响,免得让人发觉峰上有人。
由于在峰顶发现这么一个黄衣人,李德威马上确认谢嘉福打听来的消息,李自成躲在南山之上不虚。
事实上确是这样,要不是李自成躲在这座“南山”之上,大黑夜里何用派出高手在这风势强劲的峰顶警戒?
李德威眼望着那黄衣人的背影,心里暗自直盘算!
他判断,李自成藏身其中的那座别业必在山南,也就是在眼前这黄衣人的脚下。
假如想顺着山势绕到“山南”挨近那座别业,非先除去峰顶这个暗桩不可,要不然只—
近那座别业,势必会让峰顶这黄衣人发觉。
因为目下他还不知道别业附近有没有可贤掩蔽身形的东西,要是没有,再好的轻功身法也逃不过居高临下的一双眼。
那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峰顶这个黄衣人呢?
要换个地方,李德威会毫不犹豫地腾身扑过左。
可是现在不行,峰顶风势强劲,一定会影响身法速度,眼前这黄衣人身手不弱,假如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击奏效,很可能会被他发觉一嚷,这一趟就又白跑了,白跑一趟事小,打草惊蛇杀贼不成事大。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李德威衡量利害,只有放弃腾身扑击的手法,改用另一个,但却有把握的手法。
李德威轻轻地摘了几片树叶,抖手打了下去,几片树叶到了他手里跟一块块的钢铁片一样,树叶投进了树下的草丛里,哗喇哗喇响了几声。
那黄衣人霍地转过了身,两道冷电般犀利目光直逼过来,他只是往下看,并没有往上看。
随即,他迈步走了过来,一步—步走得很缓慢。
李德威手握住了鱼肠剑把,准备做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
他等的是黄衣人离开峰顶,来到树下。
谁知黄衣人只走了—半后停了步,他停身处距离峰顶北边边缘,也就是李德威隐身那棵大树,至少还有两丈远近。
显然这黄衣人极具对敌经验。
李德威不由皱起一双眉锋。
他这里一双眉锋刚皱起。
那里黄衣人冷笑一声,霍地抬眼望向大树:“你这—套太俗了,而且你玩错了地方,下来吧。”
好厉害,他马上就知道有人藏在树上,玩的是一套什么手脚李德威心里猛地一震,他咬丁咬牙,一动没动!
只听黄衣人冷笑一声又道:“怎么,还等我请么,放眼当今值得我亲自出手的人还不太多,看你这笨拙手法,就知道不够格,你等等,我叫他们来请你下来。”
探怀摸出个哨子,就要往嘴上送。
李德威坐了蜡,这是他自入江湖以来头一回坐蜡。
他知道那哨子响后的后果,腾身下树扑击,不可能一击奏效,却可能惊动峰下,他只有走险!
牙一咬,心一横,猛一抖腕,鱼肠剑脱手飞出,他紧跟着腾身扑了出去。
今夜设月,鱼肠剑毫无光华,那黄衣人看见的只是一个自枝叶中扑出的人影。
他手抚剑柄,但没有马上出剑,因为他很自负,他有把握等来人稍近后,拔剑出击,一气呵成,一击中的。
来人扑近,他算算距离够了,提一口气闪电一般拔出了长剑,顺势挥了出去。
但就在这时候,他猛觉心口一疼,真气顿泄,刹时间,他明白了,在扑来的这条人影前面还有—样足以致命的东西,一是他明白得已经太迟了,—只持剑右手为之一窒,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条人影挟千钧之势扑到,他猛觉心口跟喉头同时又挨了一下重的,喉头一甜,眼前—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德威吁了一口大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拔起鱼肠剑扑向平地南边边缘。
身后挥起子—股血箭,他没看见!
李德威终于看见了,一座大庄院就在他脚下,一圈丈余高的围墙、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围墙外数丈内没有一棵棵树,原来有,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砍掉了,只剩下一截一截的木桩。
围墙里有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的房子,也挡住了灯光。
李德威居高临下,没看见有人,却听见了一阵阵上腾的嬉笑声,有粗野的男人笑声,也有清脆娇俏的女子笑声。
笑声,起自庄院西北角一片树丛里,只有那儿偶露一两点灯光。
李德威双眉扬起,一缕轻烟般扑了过去。
他没遇阻拦地扑进庄院,没遇阻拦地翻进围墙,也没遇阻拦地找到了那笑声的来源。
那是一座精雅豪华的花厅。
地上,铺着红毡,没露一丝儿地。
顶上,八盏八宝琉璃宫灯。
中央,放着一张软榻,软榻上倒躺着一个身躯魁伟的锦袍大汉,环目虬髯,一脸横肉。
他面前,摆着一列长几,七八个细瓷大盘。瓜、果、梨、桃,什么都有,脚下有个半**子一颗一颗地喂他葡萄,看那葡萄的色泽跟个儿,硬是吐鲁番的异种。
四周,一十八个半裸少女,各着蝉翼般轻纱白袍,酥胸隐现,玉褪偶露,在那儿嬉笑。
看这大汉的享乐劲儿,他应该就是闯贼李自成,可是李德威没见过李自成,却不敢确定。
突然间,他心底泛起了一阵惧意。
他怕不能一击奏效,不能一击毙贼。
他怕杀错了人,便宜了李自成。
就是这时候,花厅一扇门豁然大开,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黄衣女子碎步走了进来,到软榍前拜伏在地:“禀王爷,相爷求见。”
锦袍大汉霍地坐了起来:“牛金星这时候到这儿来干什么,真扫兴!”
没错了,是李自成。
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东奔西跑找了好久的流寇李自成就在眼前。
李德威忍不住激动,拿鱼肠剑的那只右手泛起了一阵轻微颤抖。
李自成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李德威没再迟疑,猛提一口气,腾身扑了进去,他身法快捷如电,在李自成还汲有发觉之前劈手一把揪住了李自成的胸口,他颤声大呼:“大明思宗祟桢十七年三月三日,李德威杀闯贼李自成以谢天下。”
“鱼肠剑”沉腕插下,“噗”地一声,锋刃全进了李自成的心窝,李自成两眼一直,脸上变色,身躯马上泛起了颤抖,双唇抖动,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德威拔起鱼肠剑,鲜血随剑标出,标了他一头—脸热呼呼的,腥腥的,他连眼都设眨—下,抬剑一挥,鲜血再标,李自成一颗头颅已然到了他手里,尸身砰然一声砸在那列长几上,盘子飞了起来,瓜、果、梨、桃滚了一地。
花厅里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李德威回过了身,要说话,但是他突然—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原以为那些少女都吓傻在了那儿。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那些少女不但一个个没吓傻,反而站在那儿望着他笑吟吟地。
这是怎么回事儿?
蓦地,他对面一个少女开了口,话声好娇好柔:“李小侯爷,你以为你杀的是谁?”
李德威定子定神道:“闯贼李自成。”
那少女“噗哧”一声抬手掩上了小嘴儿。
刹时间那些半裸少女全笑了,格、格、格,吃、吃、吃的,花厅的屋顶几乎被掀了去。
李德威心头一阵猛跳,道:“难道他不是……”
对面那少女立即放下手截口说道:“他呀,他是我们王爷的马夫,我们王爷早带着兵马打京城去了。”
李德威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费尽心思,仍是白忙一阵,怎不让他羞愧气愤文集,焦急悲痛攻心!
他暗一咬牙,强定了定神道:“我不信。”
对面那少女吃吃的笑道:“那不要紧,等我们王爷打下京城,‘北京城’那城门楼上换了旗帜,你就会相信了。”
李德威身躯为之一晃,脸煞白,眼尽赤,一甩手中人头,闪身就要往外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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