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影被莲英亲自安排人手送回卧房,更请了石婆婆过来照顾她。而他自己,在宴会收拾妥当之后,拎着两坛酒,跑来找夜小楼。
“怎么,今日跟泽世光,还没喝够?”夜小楼看着他手里的酒,有些眼馋,又有些迟疑。偷偷喝酒这事可大可小,被雪千影知道了最多被说两句,要是被修正知道了,怕是挨顿骂都是轻的。
那位可是跃跃欲试,总惦记着要把自己扎成个瘫子呢。
莲英笑道:“我今天根本就没喝。一滴都没沾。为的就是照顾好宴会的方方面面。现在好了,宴会散了,你总得让我痛快痛快吧。你要是不陪我,我找我师姐去。”
说着,莲英转身就走,却被夜小楼拉了回来:“你师姐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你找她也没用,她要是真的放开了跟你喝一顿,明日怕是莲家主和金夫人都要找你的晦气了。”
“所以呢?”莲英挑了挑眉。
夜小楼舔了舔嘴唇搓了搓手,露出笑容:“去哪喝?”
莲英带着夜小楼上三层连廊,找了一处面朝东湖背朝庭院的亭子,还未圆满的月亮,高悬中天,撒下清辉。眼前是东湖上船灯点点,身后是小荷别苑浮灯漫天如星斗低垂。灯光与月光辉映,将满天繁星的光芒遮盖,只有云朵侥幸遮住月光时,才能显露一二。
“确是个喝酒的好地方。”夜小楼感慨一声,找了个地方坐下。莲英递给他一坛酒,坐在他右手边。
两人各自开了酒坛,轻轻碰了一下,痛饮几口,都叫了一声痛快。
夜小楼低头看着坛中琥珀色的酒汤,这酒烈而不辣,浓而不呛,必是陈酿。
“这是炎州的头曲酒,我私藏的。不是今天宴饮上用的本地米酒。”莲英笑着解释了一句。
夜小楼点了点头,又含了一口仔细品了品,咽下之后便感慨自己是个有口福的。
“你自信点,把口字去掉。能得我师姐青眼,你是有福之人。”
夜小楼笑道:“你们莲氏中人惯爱互夸是么?你师姐平日里也是这般夸赞你的。”
莲英得意地笑着:“那自然是我好,师姐才夸我的。自然也是我师姐好,我才夸我师姐的。”
夜小楼从未见过莲英这副自大模样,灌了一口酒,心说,你们高兴就好。
“你要陪师姐去康州么?”
夜小楼摇摇头:“我得先回家一趟,料理些事情。如果时间来得及,自然要去陪她,若是来不及,那就只能约在别时别地再见了。”
莲英放下酒坛,看着天上并不圆满的月亮:“那日师姐说,她与你只求相亲相爱,并不求朝朝暮暮,实则我是不赞同的。”
夜小楼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可能是受父母双亲的影响吧,我这个人更看重眼前,更看重当下。”莲英看向夜小楼,“眼前的相守才叫相守,当下的相亲才叫相亲。掐着眼前看以后,”莲英摇了摇头,“跟虚无缥缈的承诺一样,没什么意思。”
夜小楼一叹:“你果然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怎么不是?难道夜九哥平日里喝酒就是干喝,什么都不说?”莲英眉毛动了动,又转过头,“夜九哥,你会后悔的。”
“什么?”这一句夜小楼没听懂。
“你现在与她分别的每一个眼前,以后都会后悔的。她看的花你没看到,你会后悔。你赏的月她却不在身边,你也会后悔。”莲英解释道,“将来,不久或者很久以后,你回忆起你们每一个不在一起的日子,都会后悔。”
夜小楼玩味地笑了,放下酒坛,看着莲英:“茕茕说你并无心上人,却又懂这些,我是不是该向你师姐告密揭发,叫她好好审一审你?”
莲英也笑了,却是带着几分不解看着夜小楼:“难道要有心上人才会懂这些?你和师姐现在……不也还是不懂么?”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倒也不用心上人,看看爹娘长辈们,还有家中的兄嫂姐姐姐夫,就懂了。”
夜小楼沉默下来。他一降生,爹娘就不在了。还没过舞勺之年,伯母也不在了。而夜氏中人与他亲近的长辈们,除了夜小姽的父母双亲,竟没有一个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的样本供他学习描摹。此事不提还好,提起来夜小楼突然就觉得心酸了。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心上人。”莲英垂着头声音很小的说了一句,夜小楼还是听见了。
“是谁?你告诉我,就算你师姐那里不同意,我去帮你说说?”夜小楼起了八卦之心。
莲英拍开夜小楼来搂自己的手,不屑的笑道:“就你?夜九哥,别说我看不起你,我师姐决定了的事情,除非是娘亲,没人能够改变。便是爹爹想要找师姐说情,都只能从娘亲那里走迂回策略。不过呢,我爹爹又惧内,通常一件事师姐说不行娘亲也说不行,爹爹便不会再挣扎了。”
“莲家主才不是惧内,”夜小楼笑道,“他是对金夫人真心爱护。”
莲英耸了耸肩:“反正我们家日常相处就是这样,爹爹听娘亲的,我和芙妹听娘亲的,师姐也听娘亲的,总之莲氏上下,娘亲最大。谁要是敢让娘亲不痛快了,便是爹爹的仇敌。我和芙妹小时候都因为不服娘亲的管教,被爹爹狠狠的教训过呢。这些事说起来能说三天三夜,你都不知道的。”莲英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
“那你师姐呢,就没因为这个没被罚过?”
“应该也被罚过吧,不过娘亲最疼师姐,肯定会拦着不让爹爹重罚她就是。”莲英两腮带着酡红,笑得眉眼弯弯。
夜小楼的心里突然松动了一块。夜氏没有一个夫妻相处的例子给他参照,但莲威金悯夫妇却是个很好的榜样。而雪千影是那夫妇俩一手带大的,想来也会更像金夫人一些吧。
夜小楼想着,突然笑了起来。
莲英看着他,笑容渐渐淡去,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夜氏多情种,却又大多不得善终。他很害怕师姐和夜小楼也走上这条路。夜一行执拗,夜一令偏执,夜一平寡淡,莲英很害怕他们教不出一个懂得正常夫妻相处之道的夜小楼来。
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两坛珍藏多年的好酒不算浪费,至少眼见夜小楼已经开窍了。
若是如自家爹爹娘亲那般相处,必然是暮雪白头的好结果。莲英想着,又灌了几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