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末日般的景象，倒塌的建筑侵占了路面，不时有楼板压垮了少许的支撑点砸在地上，普通人就是穿行在废墟中都会遇到危险。
“我遇到祂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废墟中央，宁露的话语断断续续，有些破碎，“那时候我还住在山城，在那里念小学，我父母经营着一家小面馆，面馆不大，但是我甚至记得每一块瓷砖有什么差别。
“有些孩子如果家里是开店的，可能会很怕自己同学来到店里，也说不上自卑，就是不太好意思。但我小时候没有这个想法，开学第一天我就邀请了新认识的小朋友来我店里做客，因为我觉得爸爸妈妈做的东西好吃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叶梓并没有打断宁露的啰嗦，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这种回忆多半能算是回光返照的一种，既然她马上就要说回正题了，那就不必要去打断将死之人最后的温情。
“那时我可喜欢吃爸爸做的小面了，辣乎乎的带着浓郁的香气，像是能把一个人的心都给抓住，想来妈妈也是这么被他抓到的。
“那时我会在店里写作业，一些老顾客都认识我会和我打招呼开玩笑，不忙的时候妈妈喜欢坐在我的旁边，摸着我的头发，父亲用着厨房里的锅做菜，毕竟也不可能天天吃面。
“那种美好的油香味，像是能浸进人的心里，我当时猜想过自己长大以后会做什么，舞蹈家、老师还是医生？小女孩，总喜欢幻想些美好的东西。”
宁露说着说着从那破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来，她现在其实年纪也不大，仅仅是个初中生，但她轻松地将过去的自己称为小女孩，像是斩断了曾经的天真与幼稚。
人的成长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晚上，叶梓是在六岁那年开始步入成熟的，宁露显然也觉醒的很早。
但这种拔苗助长式的成熟，往往意味着比绝望更深重的伤痛。
夏日的山城总是会有暴雨，雨水近乎疯狂地洗刷着大地，狂风将密布的雷蛇都给吹歪，行人撑起的雨伞在崩溃的边缘苦苦支撑。
这种天气下，想来也没有什么人再来店里了，系着围裙的男人拉下了卷帘门，碰撞着地面发出颤动的响声。宁露的家离店铺并不远，宁父将自己的学徒送上车后，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本该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命运总喜欢将完整的颠簸成支离破碎。
街边站着一个淋着雨湿透了的人，这边是西南特色的上坡街道，那个人仿若失魂落魄般站在人行道的边缘，另一边就是高度差超过二十米的山坡，宁父很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有人想不开了。出于心善，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兄弟，你没得事噻？下弄个大雨了你在这儿待到干哈子哦？”
很有地域特色的问候，但往往这种问候最能让人放下心来。
站在雨中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听到宁父的声音后，他很缓慢地转过了身来，把这个开面馆的中年男人吓得几乎心肺骤停。
青年的五官中不断有血流淌出来，混合着雨水沾染了身前一大片的衣物。他的瞳孔涣散，皮肤苍白如纸，皮肤上带着点点黑斑，几乎不像是个活人。
某种恐怖的记忆在宁父的心头炸开，但还没等他开始逃跑，就有人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好久不见。”
二十年前的宁父是个赌徒，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二十年后的宁父是个面馆老板，有个可爱的女儿，贤惠的妻子，以及一间一百平左右温暖安心的小房子。
二十年前，宁父曾经在一场特殊的赌局中，以一种写欠条的方式输掉了自己的人生，但后来他以为那是一场荒诞的梦，反而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戒赌拜师开面馆，有了自己的生活，但就在今天，那个带着怪异的赢家再度找上了门来。
“还记得你曾经输掉了什么吗？真是感谢你这些年的经营了。”
......
......
“你是说，你们家被祂找上门来，是因为你父亲曾经在二十年前输掉了他的人生？你怎么知道的？”叶梓没忍住插话了，她发现宁露的精神域十分不稳定起来，像是那记忆中蕴含的痛苦正在尝试杀死她，叶梓张开时光领域，想要多问出几句话来，“他要一个凡人的人生干嘛？”
“这是祂对我说的，在杀死了我全家之后。”宁露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灵魂正在从这具躯体中远去，“你跟祂之间应该也有大仇吧，那就对了......我猜，祂可能是想看看凡人的绝望所蕴含的力量。”
“你什么意思？”叶梓蹙眉。
“我们都从那次事件中活下来了，心中带着无限的恨与绝望，那样的事即使是在梦中也不想去回忆。”宁露的嘴角滑落更多的血，“绝望和痛苦本身是有力量的，会把人整个都吞噬进去，也会给人超越一切的动力......”
“当我看见曾经的那个家里满是鲜血，母亲的头和手被摆在桌子上苍白着无法再动，父亲整个人被掏空如鸟巢的样子......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咬下祂一块肉来，但我现在做不到了。”宁露轻轻地说，“所以我痛恨弱小的人，他们总是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你有成为执灵的天赋吗？”叶梓突然问。
“没有。但我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真位了，所以我才会那样猜想。”
叶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绝望所蕴含的力量吗？它能把一个人变成扭曲的怪物，却也能带给一个人梦寐以求的强大。
“祂或许就藏在我背后，小心我所在的这个会所，在进行最终实验前，我听说他们开始策划另一个项目了。”宁露的声音已经如同蚊呐，“数量不行，就用个体的质量，绝望是最好的食粮......”
“会所？”
叶梓心里一惊，但宁露的呼吸在此刻消散，再也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叶梓还想进行回溯，但她突然感受到了目光，那种燃烧一切的目光刺穿时空！
仅仅一种虚幻的眼神扫过，她就倒在了地上，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要沸腾起来，她也是被神明标记过的人，某种无形的限制也存在于她的身上。
叶梓的牙龈向外渗出血来，曾经埋藏在心底的恨意支撑着她勉强拜托了那一眼带来的影响。
绝望也好，恨意也罢，叶梓只是想杀了那尊神，不惜一切。她捏紧了拳头，岁月在她身周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