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刘芹不知所踪,书画堂也没有再派遣新的画师。
典当行忽然变得戒备森严起来,足足持续数日才结束,期间学徒们只能重复性的绘画。
他们压根不知道该画出怎样的画作,哪怕再有朝气,时间一长都会变得麻木且绝望。
李墨反倒成了最空闲的。
同屋的三人,曾小乙选择主动降为杂役,其余两人则自觉的调换厢房,独留他一人。
李墨不再前去大堂,反正书画堂没有类似的规定,外加他如今的绘画技艺,已经很难借助长时间的练习来增长了。
他干脆留在屋内,靠着黯淡的烛光作画,也不觉得条件简陋。
李墨劳逸结合,通常在完成一副画作后,便伸展片刻筋骨,尽量减缓身躯衰败的苏福。
唯有饥饿才会短暂的离开厢房。
唯一的弊端是,有时候分不清白天黑夜。
李墨看向窗外的点点星辰,见离深夜还早,便手持毛笔在宣纸上起舞,灰黑色的墨水扩散开来,形成一头凶恶的山君。
山君画中若隐若现,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煞气。
随着画作越来越完整,李墨已经彻底进入状态,毛笔看不到半点停顿,神情轻松惬意。
就在画龙点睛之际,李墨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
他的思绪仿佛从茂密的山林里回归,强行止住毛笔。
李墨看着画中缺失精气神的山君,也不觉得遗憾,随手揉成团,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书画堂的墨条很古怪,在火焰的炙烤中,透露着一股清香。
他现在作画,只能保证三成把握达到第一副虎啸图的水平,大部分到收尾都有点后继无力。
首次作画,绝对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各方面因素加持。
李墨刚刚那笔就算落下,画中山君也不是他想要的那头。
他在厢房苦练绘画数日,但可惜总抓不住此前的那点灵光。
当然,李墨并不是毫无收获的,至少随着绘画技艺的提升,正逐渐找回下笔如有神的感觉。
他闭目总结问题,然后沿着墙壁小跑几圈。
待到李墨状态恢复后,便重新坐回书桌前,继续开始新一轮的作画,依旧是山君。
不过墨水已经不够,他拿起仅剩不多的墨条。
当李墨准备研墨时,细密的脚步声在门外掠过。
“什么鬼?”
李墨注意到天色虽晚,但画师学徒应该还未返回厢房,他们至少要在大堂练习到子时。
砰砰砰……
门外的脚步再次响起,如同重物敲击在李墨的心口,屋内温度突兀的下降五六度。
要知道,李墨年岁已经快十一,死病初见端倪。
李墨对寒冷并不敏感,能让他立刻察觉到异样,说明室内的温度已经相当于深冬。
他想起最近典当行表现出的戒备,右手下意识放到腰后,一把匕首落入掌心。
匕首就是木工用来雕刻的小刃刀,刀柄的麻绳还是李母绑上去的,被李墨一直藏在鞋底。
李墨的表情紧张,背靠墙壁盯着大门。
僵持几息后,他迟疑的喊道:“胡管事大人有大量,何必与黄发垂髫的小儿计较。”
“呵呵呵……”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李墨原本坐着的书桌前,不知何时多出胡管事的身影,其穿着一身淡红长袍,装束显得特别妖艳。
特别是双目,化成了柳叶眉丹凤眼。
“小李墨,怎么认出我的?”
李墨松了口气,恭敬的弯腰行礼道:“不小心闻到了,胡管事身上独有的胭脂味……”
“现在呢?”
李墨闻言抬头,却见胡管事浑身冒出灰烟。
烟尘与刘芹散发的黑气很相似,不过色泽略有不同。
紧接着,胡管事细腻的皮肤冒出大量脓疮,并伴随着腐臭的烂肉,皮肤仿佛在快速溶解。
李墨不由呆立在原地,虽然明白这是胡管事的试探,但背脊仍然有股凉意直充天灵盖。
“不逗你了。”
胡管事笑了笑,用轻纱遮挡脸庞。
刹那间,她散发的灰气消失不见,血肉也恢复如初,只是五官被抹去,用无面盯着李墨。
李墨算是明白胡管事为什么要画冥妆了,因为她的五官都是假的,所以显得无比浮夸。
胡管事拿出李墨交给刘芹的虎啸图,画上还沾着血迹。
她放在烛光下仔细的端详。
“李墨啊,你确实有几分火候在的,不,天赋使然,能把山君的凶性画得惟妙惟肖。”
“可说来奇怪啊……”
胡管事无面的脸庞注视着李墨,李墨隐隐察觉到的恶意,仿佛自己画中的山君扑面而来。
“你见过虎兽?”
李墨有种预感,他的回答要是不符合胡管事的意思,迎接自己很可能是身首异处。
“回管事。”
“李墨自小在牛家村长大,曾在村后的高坡见过一回山君,就一直没忘记过。”
“哎呦,怪我怪我。”
胡管事嫣然一笑,喜怒无常的说道:“你是牛家村的,能见过山君倒也不算稀奇。”
她又变了一副性子,俏皮的问道:“那你吃过兽肉吗?”
李墨眉头微皱,回答道:“自小家境贫寒,还有兄长在,每日便仅食一餐五谷,村里只有受孕的妇孺才会吃肉。”
因为长生不死的关系,三十岁便已经无需进食。
孩童对食物的获取也不过一日一餐,吃些粗粮完全不会影响身躯发育,很好养活。
如果不是二十岁后无法繁衍生息,每家每户都得儿孙成群。
在李墨的认知中,不吃肉是村民节俭惯了,外加不缺粮食,压根没有必要冒风险狩猎。
可他在胡管事一连串莫名的询问后,不由生出细思极恐。
李墨突然回想起,虽然看到孕妇吃肉,但从未见到村民屠宰野兽尸体的场面。
山林中的鸟兽到底有怎样的古怪,熔镇不存在鸟兽,两者是不是存在着必然的联系。
李墨想知道答案,不过很显然胡管事不会告知。
一切的谜团,都得等到他掌握足够的力量后,抽丝剥茧的把熔镇的隐秘统统搞清楚。
李墨看着胡掌柜,哪怕不说话,胡掌柜也已经明白其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