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禾往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当真承认如此干脆?当真要将长青山置于不义之地?!”
“莫往老子头上扣高帽,老子一没杀人越货二没承认你们那些屁话,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们在自我优越。”池语嗤笑,“我不过是对你们向我拔剑的事件做出个对应罢了。”
谭允终于开口,慢慢悠悠道:“如此,你几人倒是说说,我师姐如何包庇魔修?如何堕魔?”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方禾暗暗高兴,一挥剑,扬声便道:“柏峰月夕宫,池语长老手底下藏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男人周身魔气萦绕,你众一直睁眼不见,非得要旁人来挑明……”
这是连尊称都不肯叫了,直直叫的池语本名!
谭允一愣,但很快蹙了眉头,镇定下来问:“你又如何得知那人?若如你所说,师姐是藏着那男人的,你又如何知晓?”
“不用问这么细,我手下众弟子已然到了柏峰,只需请池语长老打开她的结界阵法,让我们上山抓人!”方禾面上戾气横生,“如何,你敢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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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另一边的月夕宫。
顾渊听到这话时,头皮微微发炸——
而几乎是同时,他心脏一顿,紧接着开始狂跳,浑身经脉像炸开一样胀痛,体内气息横冲直撞,眼前忽地一暗,便往旁边栽了过去!
宋拾眼疾手快将人接住,稳稳当当扶起来,撑开眼皮一瞧,他倒吸一口气:“鹤一,你……入魔了?”
黑色的瞳仁外边一圈微微泛着蓝光,眼白由外向里渗透着血色,看起来像极了泼进去沾染上的血。
这分明是入魔后情绪激动才会有的情况。
但……
什么入魔!
放他的狗屁!
顾渊忍着肺腑里撕裂般的剧痛道:“我体内有尚未清除的魔气……”
他努力去看宋拾,咬牙道:“我十几日前……被花凉重伤,体内的魔气根植太深,暂时还无法彻底清除……”
该死。
他早该猜到的!
顾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宋拾向他体内输送灵气以压制魔气肆虐,他脑子转的飞快,飞速联系起了前因后果。
今日他暂时还没来及去泡冰泉,但已经泡了十几日冰泉的他已经完全将魔气控制住了,只是暂时不能将其剔除,还需池语亲自动手才行。
所以如今他体内魔气重新被搅动,那必然有原因。
原因便是,月夕宫周围有魔气、有与他体内不相上下的魔气,并且在方才被彻底激活,从而影响到了他。
那几个龙啸的混账上次来柏峰绝不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也绝不是抱着好奇心、亦或是纯粹进来耀武扬威的。
结合池语早先告诉他的,龙啸早与三大宗有所勾结,他们可真是针对长青下了盘好棋……
从池语一剑斩断龙啸大师兄子孙根开始,龙啸便对长青有所怨恨,三大宗趁虚而入,与其结交,然后将龙啸当做自己的一柄剑,一把刀,来一点一点挑战长青的底线。
先是龙啸的三长老徐鹤,不论他是如何想的、被挑唆亦或是自愿,总归他来了,来了好几趟,探听了柏峰的消息,摸排了一遍柏峰的地形。
至于那时候他如何进来的,便只有他们安插在长青里的奸细知晓了。
而后,在徐鹤摸清楚长青的地形后,池语出关,并暂时无法再次潜入长青。
不过一两年,水风宴在长青举办,那几个龙啸弟子便正大光明闯入柏峰,彼时的柏峰并未设置任何阵法结界,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个惊喜。
他们几人在那个时候,便在柏峰月夕宫附近种下了魔气。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他顾渊也在长青,并且顾渊体内也有魔气存在。
估摸着那个时候他们想做的并非揪出所谓“魔修”,而是想栽赃嫁祸,在众人面前让长青撕破脸面,扬言池语自己修魔,已堕魔道。
但若想唤醒魔气,正派仙宗是做不到的。
只有魔宗的魔修才能唤醒被冰冻陷入沉睡的魔气。
且能种下影响到顾渊程度的魔气,也并非正派仙宗可以做到的。
而为何他们如今说的并非是月夕宫藏有魔气,而是连带着说,池语包庇魔修,甚至将魔修的形容也一并指出,毕竟池语屠龙那日,他戴着万面出现在众人眼中,这是无可抵赖的事实……
那就说明,他们找到的、“合作”来唤醒魔气的这个魔修,是花凉!
甚至有可能是花凉自己亲自找上了他们!
迫于花凉的能力,他们选择相信她,更何况若是一致对外,那他们想除掉长青便只用耗费吹灰之力……
于是那晚花凉潜入月夕宫,借助寒蝉丝将顾渊体内沉睡的魔气唤醒至潜伏状态,原本想杀死池语的她阴差阳错下没能成功,便重新将月夕宫附近的魔气催化,然后与三大宗合作,将唤醒魔气的办法交给三大宗的人……
也就是说,在方才方禾拔剑时,长虹的剑气与剑鸣冲破结界,给到原本位于长青园的众人一个信号,于是有人带头冲上月夕宫,便等让“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他们等的就是池语松口说“可查”的那一刻!
顾渊心底戾气横生,倒滋长了体内的魔气,急得宋拾大吼:“这个时间你想锤子呢?!啊?还生气?嫌自己体内的魔气不够疯狂要添把柴是不是?!”
他怒道:“有什么气儿等熬过这关再撒!深海龙涎还没拿到呢!!你不能欺骗老子感情让我把人叫过来又白叫了啊!!!”
那火气如有实质全糊在顾渊脸上,倒是给人糊清醒了,他道:“有过此劫之法。”
宋拾一掌拍在他背上:“嚯刚跟疯了一样现在怎么这么冷静了?说!有啥办法!”
“你再给云暖发道急信,让她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来月夕宫,不论用阵法也好亦或是用缩地也罢。”顾渊被一掌拍得一个趔趄,又得忍着魔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痛,咬着牙问:“欣阳呢?”
“同璇玑在一处。”宋拾蹙眉,他好似隐约猜到顾渊要做什么了。“你这是要……”
“再种魔气,混淆视听。”顾渊喘着粗气,头上渐渐沁出冷汗,“云暖作为魔宗圣女,修为也定当是数一数二的,三大宗能看出魔气但他们愚蠢看不出是谁的魔气,她来一搞,论谁都说得过去。”
宋拾没忍住笑出来,“好你个鹤一,能敢说三大宗愚蠢的人,天下除了淞念也便只有你了。”他笑了两声,叹道:“你二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不怕死,一个死里横。”
顾渊没抬眼,舔了舔后牙,“你须得先问问,她肯不肯帮这个忙。若是不肯,我再另想法子。”
宋拾递信出去的手顿了顿道:“行。”
信递出去了,顾渊看着信消失得方向,疼得眉头蹙起来,摇了摇头:“但愿她肯给我这个脸面。”
宋拾不说话,他自觉并没有什么资格替旁人做决断,但他相信木楚肯定会来。
宋拾想不出来,索性道:“我去叫以泽,来先替你压制一下体内的魔气,总要有个两全的法子。”
顾渊颔首。
只是二人都不能明白的是,为何那三个毛头小子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池语也是个堕魔的“败类”呢?
难道有什么地方被他们遗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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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霄殿。
顾渊想到的,池语自然都想到了,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想,只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就好了,其余的交给顾渊,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她能想到的顾渊应当也能想到。
想玩池语便愣了一愣,自己怎么会如此自然便想到顾渊头上去了呢?怎的还会想着有他这个后盾呢?
坏了!难不成那个混账还会下蛊!
这想法只来得及浮现出来,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彻底压了下去。
那是一种肆虐的疼痛,疯狂而迅速地霸占了池语的四经八脉,堵塞了她所有的灵气流转,生出了无数细细密密的小脚,深深地、狠狠地扎根到她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神经里去。
她双眼瞬间睁大,在猝不及防之间生生咬破了舌尖,刺激到了她突然麻痹的神经,方生生将那一声痛呼咽回了肚子里。
是魔气。
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种黑暗、潮湿的环境里滋生出来的恐怖力量……
池语眼底一片戾气,咬着牙连道三声:“好!好!好!”、
连口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算是想明白方才那思维闭环里的欠缺了。
花凉没杀成她,怎么可能只单单给月夕宫种下了魔气?
那必然,给池语身体里也种下了!
只是后续她并未有大范围动用灵力的时候,且天天泡着冰泉,强行压制了魔气的活力迫使其进入了浅眠的状态,而那三人如此笃定她堕魔,想来也有这个原因!
花凉的魔气太过强大,若放在她身上,便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就是池语自己堕魔所产生的魔气。
若被天下人看到她“堕魔”的事实,那她身为刑罚长老,长青便不再处于十大派,也不会是众人所敬仰的宗门,而是众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恶鬼!
如此一来,千军唾弃,万马讨伐,也就达成了花凉心中所愿!
而她池语哪怕命数既定,以她的性子,也必然会在将死之时予以三大宗重创,带着长青与天下同归于尽!
可笑啊,可笑……
三大宗拿龙啸当剑使,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在别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其实是花凉!
池语咬着后槽牙,忽地笑出声来。
谭允也明显察觉到身旁人气息的变化,从一开始的纯澈强大,逐渐向着紊乱而疯狂迈进,并毫无回头之势!
他心里一咯噔。
林亓也同样察觉到池语的不对劲了,他极其担忧地看向池语,谭允回头看向林亓,微微摇了摇头。
那眼神的意思是,有魔气。
林亓有些愣了。
他二人当然不相信师姐会堕魔,说句难听的话,天塌下来河水倒灌三大宗都灭亡了,她池语也断不可能去堕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就是有这个信心。
事实也是如此,池语根本不可能堕魔。
除非长青塌了,长青山上上下下从植被到土壤都被魔气侵蚀了,身为长青镇物的她才有可能会有堕魔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池语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能出现眼下她体内有魔气的情况,要么是被魔宗之人所伤,体内残留魔气尚未能清除,但不可能有这么多这么重,故而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池语被暗算了,被种了魔气。
林亓偏过脸去,对着谭允挤眉弄眼,疯狂口型暗示:“魔宗?”
谭允目不斜视地微微摇头——“不像。”
池语说完那三声好,体内的魔气愈发横冲直撞,几乎要将她的天灵盖都掀了去。
她的瞳仁开始微微泛蓝,眼角不受控制地发红,眼神极其冰冷。
明明在离开之前几人已吃过定心丸,知道魔气在体内肆虐时便是这个模样,可当真看到池语冰冷的眼神时,依旧觉得寒气都透进了骨子里。
方禾镇定一挥剑:“铁证如山,还要抵赖?池语分明便是堕了魔的模样,谭允掌门,我现在代表三大宗,命令你现在即刻铲除你身边的败类,并打开长青山所有结界,让我们彻底搜查,将魔修除之而后快!”
接着,她一转手腕,手心里边浮现出了曜日三长老的印章。
好小子,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了。
是觉得此番定然能将长青彻底铲除了是吗?
谭允只是觉得可笑。
他坐在高处,与林亓不动如山。
而池语只是笑笑,不耐烦道:“拿着鸡毛当令箭吗。”
语气极为冰冷,且极其不耐烦,好像迎面泼来的毒药,从皮肤里一点一点渗进身体里,不快速,但致命。
魔气的肆虐带动了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此刻更是被方禾悉数点燃,叫嚣着要给这几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小子一点深刻痛彻的教育。
三个人齐齐一哆嗦。
池语偏头,“介意我拆家吗。”
谭允没忍住笑出来,又赶快憋回去,道:“不介意。”
哦豁,师姐要开大了。
林亓也道:“师姐,我们相信你。”
池语闻声看向他,笑道:“放心,死不了你们的。”
方禾看着座上几人尚能笑出来,原本以为能震慑到池语的巨大羞耻让她忍不住一剑贯在地上怒吼:“竟敢无视我曜日,对我三长老不敬!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
池语紧皱眉头掏了掏耳朵。
她的瞳仁愈发的蓝了,混着原本的黑色,意外的有种妖异的美。
“我好像警告过你们,别对我轻易拔剑,别对我摆什么地位压制?”池语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三人齐齐咽了口口水。
池语冷笑。
“小孩子不听话,怎么办?”
她抬眼。
飞秀飞鸢子母剑瞬息而出,剑光大盛,剑气肆虐,连带着一并从池语身上散发的恐怖威压,疯狂魔气和纯澈灵息交织在一起,威力更甚,以至于直直掀翻了整座擎霄殿,将三人生生压进了白玉铺就的地板里!
谭允眼前忽地一亮,头顶已然是赤裸裸的苍穹。
池语悬立在半空,漠然注视着被压出一片血、甚至连从地里爬起来都不能的三人,背后飞旋着子母剑,凉凉道。“来。”
“给你个机会,除掉你口中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