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说完这番言论之后,夏倦看秋乏明显是有些不太高兴。
赶忙解释道:“世子殿下说得极是,可对于那个小贱货来说。是好是坏,此刻还不能有什么定夺,若是得人点化,心中没了什么报仇的心思。说不定日后还得感谢咱们公子饶了她一命,可若是执迷不悟依旧拿起本就不属于她的家国仇恨,那么终究是逃不过后半生的梦魇。”
秋乏先是一愣,哪里还不懂夏倦的意思。
魏戮既不是放了幼娘一条生路,也不是把幼娘逼到了死路,而是给了幼娘一次选择的机会。
魏戮见夏倦说穿了自己的心思,皱了皱眉头,偷偷瞥了一眼同样皱起眉头的春困,慢悠悠地说:“夏倦说得在理,这一点本世子倒是没有想过。可有些人即使你再怎么劝,心中执念还是一样。更何况本世子觉得她未必过得能有你说得那么好。”
冬眠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
“她说了自己是朝廷的人,毕竟也是实打实刺杀了我。你们想一想。即使我陇右好心放了她,朝廷那边对于这么一个挑拨两地关系的人又能如何?又该如何?”
魏戮说到这,摸了一下手边的那方歙砚,接着说:“朝廷是不想留她了,可是若陇右想留她呢?身为反贼痛定思痛,又对此等之人心怀仁慈。你们说前朝遗臣和天下反贼是不是得去想一想了?现如今盛京那边才刚刚在中原得了点民心,眼看我陇右成了众矢之的。前朝那帮子人与朝廷是斗不过的,陇右便成了他们的发泄之处。可现如今不一样了,我陇右可是实打实放了一个前朝遗老的子嗣。你们若是那帮子人,是不是也觉得陇右在告诉天下,他是在念及一份旧情?”
“可是世子您不是说了吗?幼娘算不上什么前朝遗臣的子嗣,那帮子人会上当吗?更何况,现在满大街都知道她是朝廷派来的人。”
春困的纤纤玉指放在下巴处左右摸索了一会,终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魏戮摸了摸砚台,笑着说:
“爹。你当时怎么挑的伴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不如我一个没进过学堂的纨绔看得通透。”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笑声。
“哈!哈!哈!”
魏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书房门口,看着一只手摸索着砚台的魏戮,说道:“我儿说得极是。可是这怪不得爹,他们几个可是实打实的聪慧。只不过戮儿你生来便是极智近妖的主,不是他们太笨,是你太聪明了!”
见到魏十五进来,四个丫鬟赶忙行礼。
虽然平日里和世子殿下有说有笑,可是面对魏十五这个陇右王,他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朝廷只会知道一个打着他们名号的杀手来了陇右,刺杀未果之后被放了。究竟是什么来历,想查也查不出来。我再安排人放出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说她是哪个前朝旧臣的女娃娃,朝廷也只会心生猜疑。要么是我陇右畏惧朝廷,还想着化干戈为玉帛,要么是我陇右念及旧情。这两点都说得过去,盛京城为此多多少少还会忌惮些,生怕我陇右联合前朝旧臣反了。指不定今年的军费还要多给些。”
魏十五说完看了一眼魏戮说道:“真是块读书的好苗子。可惜晚了几年。”
“不晚。”魏戮摇了摇头说道。
魏十五听后也是笑了笑。
“我儿既然要开始读书了,那么我这做父亲的便给你安排安排。我陇右虽然缺好的学堂和老师,但是普天之下,你要哪个读书人给你做老师,为父便给你去请。若是请不来,额,还真没有本王请不来的。”
请不来如何?那便拿着刀一路架回陇右便是了。
魏戮摇了摇头。
“若是你想学得更好些,到时候为父送你去稷下学宫。”魏十五见魏戮摇头,于是说道。
魏戮指了指一旁的四个丫头说道:“请先生的事暂时就算了。现如今的先生说得无不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学问,除了不能让女子入学堂就是存天理灭人欲这些。我在外面听那些流连青楼酒坊的读书人说得都快疲了。更何况盛京城那边容得下一个纨绔世子,未必容得下一个勤勉好学的世子。”
魏十五觉得魏戮说得在理,也是点了点头。
“就让这四个小妮子先给我读书吧。我先听个半年,将天下的书听得差不多了再说。指不定还能来个无师自通。”
魏十五没说什么,既然魏戮想这样做,自己也省事了不少。毕竟若是魏戮想要去稷下学宫的话,他还是很难办到的。
而魏戮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急着这么快逃出魏十五的掌控中。若是太急了,以魏十五的心思,一定会心生疑虑。
魏戮心里清楚,之所以自己现在还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是因为魏十五还不曾怀疑自己。
而自己今日所说也完完全全是为了陇右而为,换句话说,自己对他魏十五还有用,对陇右也还有用。
趁着这半年,让魏十五觉得自己可以为他所用才是正经道理。
魏十五回到议事房内,一群武将早早地在那等候了。
就连本应该戍守边疆城防的几位也是顾不上什么临阵脱逃的罪名。
“兄弟几个回来的倒是齐啊!”
魏十五看了一眼坐在前几位的老将军,笑着说。
一个已经须发皆白的黑脸武将冷哼一声,也不去理睬魏十五。
他身边另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将看不过去了,推了推他,打起了圆场:“袁大哥,来都来了。生的哪门子气?”
“怎么了?小戮子伤成那样还不能生气了?娘的,老子差点就发兵直奔盛京城了。”
发火的老人是陇右的骑军副统领——袁庆山。
“就是,袁大哥说得对。”
几个压不住火气的老将军也是愤愤然了起来。
“娘的。发兵,发兵。你们以为我不想?”
魏十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也跟着骂了起来。
“捞月坊干什么吃的?这么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还叫什么捞月坊?我看就是猴子捞月,到头来都他娘的是一场空。”
袁庆山斜眼看着魏十五,丝毫不顾及其陇右王的身份。
“那个女娃娃又不是朝廷的人,你们拿朝廷撒什么气?姓袁的,我捞月坊做事还能让你说着了?”
屏风后,一阵阴鸷的嗓音传了出来。顿时整个议事房安静了不少。
“外面说是朝廷的人,你们就信了?莫不是和草原蛮子打仗打傻了?”
屏风后的人继续说道:“那个小妮子我们捞月坊早就排查清楚了。既不是盛京城那边的捉影娘,也不是草原王帐的牧羊女。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娃娃,甚至也不是那帮子旧臣子女。这一次,是我们捞月坊的过错,我们认。可是别忘了,小戮子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娘的。合着是误会?呵呵,这误会可有点大了!”
其中一个武将站起身来,有些不悦地说道。
魏十五往屏风后瞥了一眼,喝了口茶。
这才慢悠悠地说:“不过也好。这么一闹,小戮子倒是决定读书了。”
听到这消息,一帮子人可坐不住了。
“娘的,这算哪门子事啊?小戮子这孩子莫不是开了窍了?”
袁庆山有些坐不住了,白了一眼说话的人,不屑地说:“读书有什么用?手无缚鸡之力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历朝历代读书人祸乱朝堂的比比皆是,哪有习武来的好?我陇右不缺一个识文断字,呈口舌之快的世子,缺的是一个带头冲锋,一呼百应的陇右王。”
满屋子不少都是军武出身、大字不识的人,儒将出身的也只有一两个。
听到袁庆山这么说,觉得说得不错。毕竟当年没少被那些读书人给坑了。空谈误国的先例也是有的。
大昭怎么亡的?在座的心里都很清楚。
“我说十五啊。你怎么也不劝劝小戮子?读的哪门子书?还不如跟着我们后面学打仗,到时候四十万铁骑在手,不比什么狗屁的圣贤道理要来得管用?”
原先还一直打圆场的老人也帮起了袁庆山说话。
还没等魏十五答话,屏风后面传出了一阵带有鄙夷之色的笑声。
“一帮子只知道动粗的家伙。你们在世家和读书人手上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魏十五点了点头,这才慢悠悠地说:“戮儿想读书就读书,以后他大可以一手握四十万大军,一手拿笔嘛!打不过就骂,骂不过就打。世家那帮子王八蛋有兵吗?还不是把我们骂得左右不是,抬不起头?”
在世家手上吃过亏的几个老将军也不说话了,倒不是赞同,而是实在是说不过魏十五和屏风后面的人。
“好。你说是就是。谁让你是陇右王。小戮子是陇右世子呢?”袁庆山有些不悦地说道。
魏十五丝毫不在意袁庆山的话中的不敬,回过头笑着说:“王先生,小戮子说他半年后才会去求学。你看到时候如何安排啊?”
屏风内的王先生先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我倒是同意小戮子读书,不过不能光读书啊!这陇右着实有些小了,况且小戮子年纪也到了。”
魏十五听到这,皱了皱眉头。
“我要是没记错,盛京城里小丫头也该到岁数了。要是朝廷点名让小戮子去做驸马。”
“蹭”的一声,袁庆山坐不住了,站了起来。
“好好的陇右王不做,还能跑去盛京做什么狗屁驸马不成?我都嫌陇右王的位子小了,配不上小戮子。我看那张龙椅倒是适合得很。”
“所以啊。到了岁数也该出去游历游历了。这大好河山也得看看了。”
屏风后的王先生接着说道。
“出去?开什么玩笑?天底下想杀了他的人多得数不清了。你还让他出去。”
“就是,这要是被哪个前朝旧臣的子女暗中动了手,又或者是盛京城那边……”
“是要读读书了。”屏风后又传来了声音。
“我捞月坊暗中保护不说,朝廷那边也会暗中保护。你们都说了,要是小戮子死了就兵发盛京城,难不成盛京城里的宇文广和那个老婆子是傻子不成?”
房内的众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句“是要读读书了。”显然说得也是他们这群大老粗。
等到众人散了,大厅内只留下了魏十五和屏风后的王先生。
魏十五隔着屏风说道:“我这陇右王当的,真他娘的窝囊。”
“谁说不是呢?这么多将领关系复杂,若不是朝廷施压,他们心中忌惮,而小戮子庆幸还在。恐怕不需要盛京城做什么,陇右就四分五裂了。”
屏风后的王先生抬起头,脸上的皱纹仿佛是用刀刻画的一般,而他的下半身不知是何缘故已经不能动弹。
良久之后,王先生才开口道:“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当年先皇就是书读得多了,路走得少了。”
魏十五只是看着潇湘苑的方向喃喃道:“小戮子若真是我儿子该多好。这么聪明,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