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府忽然发出花笺,邀请整个江南的名士,及其夫人、女儿等,一起共赏“垂丝海棠”。
因戴有祺不仅是江南名士,更是曾经的状元郎,地位格外突出。
半月后,各地的江南名士们,携带家眷,络绎不绝的抵达了江宁。
到了赏花的这一天,戴府的海棠别院里,车水马龙,群贤毕至。
因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且满腹经纶的名人,戴府也就没有太过讲究礼制的避讳,允许各位名士携家带口的进园子里,共赏垂丝海棠盛开的美景。
实际上,戴府的安排是大有问题的。
只因,按照礼制,从七岁开始男女就不许同席了,更何况这么多名门贵妇、大姑娘和儿媳妇们,要和外男偶遇呢?
但是,戴有祺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说话的分量极重,即使与礼教不谐,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没规没矩,圈子里的人都可以理解并宽容以待,不以为辱,反而视之为名士佳话。
若是穷酸秀才这么安排了,肯定会被痛斥为有辱斯文,成何体统,岂有此理?
盛会即将开始之时,玉柱带着晴雯,从后门进了戴府别苑。
“梅儿,你今天是戴府的表小姐,字又写得漂亮,待会给名士们露两手绝活?”玉柱故意力捧自家的女人。
这个时代的女子本无表字,晴雯跟着大儒学了一肚子的诗词歌赋,玉柱索性赐字梅仙。
连表字都有了,晴雯索性自号玉梅子。
但是,女子的表字轻易不可令外人窥其全貌也,玉柱一般以梅儿相称。
“爷,妾不过是识得了几个字罢了,安敢在各路名士的面前班门弄斧?”晴雯一直是闭门造车的状态,此前从未参加过名士们的花会和诗会,还真不知道她自己的水平如何。
玉柱没有吟诗作词的捷才,但是,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具备的。
晴雯确有诗词方面的天赋,至于水平嘛,中等偏上吧,还达不到顶流的水准。
但是,女人想听的往往不是真相,而是露痕迹或是不露痕迹的明吹暗捧。
现实往往很残酷,渣男的身边从来不缺美人相伴,而嘴巴笨的老实人,甚至连女朋友都追不到。
在戴府管家的协助下,玉柱和晴雯很快就混进了花园之中。
虽是男女混行,但是,花园门口的察验身份,异常之严格。
总而言之,没有戴府的请柬,一律不许入内。
这也就确保了,只要进了花园里的人,都是上流社会的一员,而不是无名鼠辈。
花园里,玉柱谁都不认识,也就没必要主动和任何人打招呼了。
玉柱领着晴雯一边赏景,一边窃窃私语。
漫步于繁花似锦的园子之中,有俊美无俦的男人相伴,时不时说些不正经的小话。
如此惬意的踏春,晴雯已是心花怒放矣。
“听说,幼安居士的女儿,和苏州杨家订了亲?”
“是有这么回事。”
“苏州杨家,有出息的公子很是不少,也不知是哪位公子最终摘得了花魁?”
“还能是谁,只可能是那位著名的江南解元杨三郎了。”
经过一处花丛之时,玉柱无意中听几名女子躲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
玉柱听周荃说过,传闻中的江南第一美女,一直都是幼安居士刘太清。
只是,幼安居士已经嫁给了名士严真。据说,其子尚幼,其女已经及笄。
周荃当时重点介绍了刘太清的女儿,说的天花乱坠,口沫横飞。但是,玉柱的兴趣不大。
青苹果有啥意思?
熟透了的红苹果,轻咬一口,满嘴是汁,那才有趣!
途中走累了,玉柱领着晴雯,坐进了湖边的回廊内。
戴府在园内的各处,都派有伺候茶水和洗漱的丫头婆子。
见玉柱和晴雯过来了,两个小丫头赶紧蹲身行礼。
玉柱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大马金刀的坐下了。
上了茶后,玉柱手捧茶盏,欣赏着湖边的优美景致。
江南的园子,讲究的是别致精巧,而不重视所谓的对称美。
玉柱的辅国公府,便是老皇帝亲手布置的,也是如画的江南山水。
热河避暑山庄,除了正宫建筑群之外,也大多是复制的江南风光。
但是,圆明园就不同了,里头颇多西洋的建筑艺术元素。
玉柱和晴雯正在小声说话之时,这时,从外头又进来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按照礼数,后进来的必须给先来者打招呼。
“这位兄台,在下松江南汇宋诚,这厢有礼了。”这位宋诚很客气的长揖到地。
玉柱赶紧起身,也长揖到地,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说:“在下苏州金山卫戴青山,见过宋兄。”
松江是松江府,南汇则为其属县之一。
金山卫距离南汇县,非常之近,仅有一百多里地而已。
宋家和戴家不仅距离甚近,来往也很频繁。
但是,宋诚却没有见过玉柱,便十分好奇的问道:“请恕在下冒昧,不知戴兄与戴珑公……”
玉柱拱手一笑,说:“不瞒宋兄您说,戴珑公乃是在下之堂伯。”
“哦,原来如此啊,那戴兄就不是外人了。”宋诚一听堂伯二字,就猜到了,玉柱必是戴有祺的远房族亲。
双方都携带了家眷,于是,晴雯也和宋诚的夫人张氏,彼此见了礼。
彼此落座之后,经过一番探底式的闲聊,宋成和玉柱也就渐渐的熟络了。
“以玔卿兄的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想必已有功名在身了吧?”宋诚看似很诚恳,实则隐有炫耀之意,他自我介绍说,“在下十分侥幸,得中康熙四十四年乙酉科江南乡试第五名。”
这时代的文化人之间,互相攀比的,就两样,一是文名远扬,一是功名在身。
银子确实是个好东西,一文钱难倒英雄,也是常有之事。
但是,儒门弟子,全都耻于谈钱,认为太过铜臭了。
这年头,只有贱商或是贩夫走卒之辈,才会把赚钱之贱业,一直挂在嘴巴边上。
玉柱心想,好巧啊,他被老皇帝点中状元的前一年,宋诚在江南中了举。
很多事儿,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
这年头,为了方便拉帮结派,只要是进士同年,都编有同年录。
如果玉柱没有记错的话,宋诚的大名,并没有列入康熙四十五年的进士同年录之中。
可想而知,那年的礼部恩科会试过后,宋诚名落孙山矣。
从玉柱中状元之后,到如今为止,八年有余,宋诚依旧还是个举人老爷。
这就说明了,宋诚恐怕又落榜了两次。
因为,这八年来,再无加的恩科,总共只举行了两次礼部会试。
玉柱故作懊恼的样子,叹息道:“在下于康熙四十四年顺天府乡试中举之后,迄今为止,已连续两次会试不第,实在是有些汗颜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就有江湖。
这人呐,就怕别人比自己混得强。
宋诚听说玉柱也中了举,还连续两次会试落榜,情不自禁的产生了共情。
“戴兄,切莫灰心,假以时日,必能高中皇榜。”宋诚下意识的安慰了玉柱。
如今的社会风气,男人说话,女子若是插话进来,则属于很没有家教的失礼行径。
自家男人的科名,晴雯自是了如指掌。
现在,玉柱故意藏拙,把宋诚逗得信以为真。晴雯觉得甚是好笑,下意识的抬袖掩了面,很想笑,却又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若是笑出了声,那是大大的失礼了。
等男人们互相探底式的交流完毕,晴雯也和张夫人聊上了。
“赵妹妹,贵府上必是耕读大户。”张夫人十分笃定的下了定论。
晴雯十分好奇的问张夫人:“何以见得?”
张夫人抬手指着晴雯耳下,笑道:“单单是你这对翠嵌珠宝蜂纹耳环,便价值连城,哦,不对,有价无市。”
晴雯心头猛的一惊,以她的身份,本无资格戴此耳环。
只因宫里的佟佳贵妃,知道晴雯是玉柱的宠妾,便赏了一对宫嫔才有资格佩戴的翠嵌珠宝蜂纹耳环。
在辅国公府里,有秀云在上头镇着,晴雯只敢在私下里戴着这对耳环,孤芳自赏了。
这种大出风头的贵重之物,晴雯这个妾室若是公然戴出来显摆,等于是送肉上了砧板,秀云连整她的借口都不需要去找了。
晴雯赶紧补救的解释说:“此物不过是仿品罢了,并不如何贵重。”
张夫人抬扇掩住笑意,扇后只露出了双眼,故意打趣说:“赵妹妹何必如此自谦呢,姐姐我又不找你借银子使。想必,赵妹妹家里,至少有良田数万亩吧?”
晴雯一听这话,就知道,耳环已经露了底,被张夫人认定为极其贵重之物。
这个时代的古玩或是首饰等物件,比拼的就是大家的学识和眼力。
不客气的说,认错了东西,错把李鬼当成了李逵,必须自认倒霉。
古董界,玩的就是心跳,以及造假的高超手段。
两对小夫妻,正聊得甚好,忽听有人通传,江苏巡抚张伯行来了。
玉柱自然不可能去见张伯行,但是,宋诚却坐不住了,想过去凑个热闹,又怕玉柱戳他的脊梁骨,说他势利。
一时间,举人宋老爷,异常纠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