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棠神色淡淡,内心不起半点波动。
听到钟离嫣的要求,也只是摆手道,“去请府医。”
与钟离嫣所想央求后的欺辱难堪并不相同。
相反顺利的令她难以置信。
她怔愣一瞬,心下一喜,忙不迭向钟离棠道谢。
府医来的很快,快到诊脉,再到摇首,最后是拎起药箱迈着步子离去。
短短几句话,轻而易举再一次断绝了她的希望。
她紧紧攥紧了手中的锦帕,不愿相信府医的诊断。
一定是,一定是钟离棠有意之为!
她不愿命人救她,又何须传唤府医前来。
钟离嫣心底越发愤然,余光瞥见柚喜手里捧着的红盒子,也只觉得分外碍眼,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它丢的远远地。
钟离棠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悠悠补了句,“这平安符,阿姐送来不少,嫣儿若是喜欢或是丢了,尽管同本殿说。”
“本殿再差人给你送去新的。”
丢了一个不要紧,她可以送上新的补上。
落幻香?
呵,她也有。
一个小辈,她高兴了自是愿意惯着。
钟离嫣:“……”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怒意。
她只稍微微一动,痒意与痛意混淆着,钟离嫣面色变了又变,只觉得不是滋味。
沉默一瞬后,她模样乖顺,屈身行礼,“姑姑,先前皆是嫣儿之错,嫣儿不敢奢求姑姑原谅,只盼姑姑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赠予嫣儿解药。”
她将脖颈处毫无缘由的奇痒,统统归根于是钟离棠在背后耍手脚。
她怀疑了是毒,也怀疑了钟离棠,却独独漏掉了后院还未醒来的陆时晏。
如此直白道出,反倒成了钟离棠的不是。
果不其然,钟离棠面色微沉,重重放下手中的杯盏,“本殿从未命人做出下毒之小人行径,又如何命人为你送上解药!”
钟离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嗫喏着,一向精于算计的脑子,头回找不到原因辩解。
“姑,姑姑……”
“嫣儿不是这个意思……”
钟离棠冷着脸,一言不发,拂袖起身间杯盏散落一地。
迸溅的茶水停留在裸露在外的皮肤。
痛意袭来,钟离嫣蜷缩着手,死死咬住嘴边的痛呼。
怯懦喊,“姑姑……”
回应她的,是冷如冻水的逐客令。
“绿筠,送客。”
长公主府外。
被毫不客气赶出府邸的主仆二人,被迫接受着行人投来的目光。
钟离嫣重新带上帷帽,再次回头看向紧闭的长公主府门,只觉得心下袭来彻骨的冷。
柚喜不满,“殿下,您是皇女,长公主此番待你未免太过分了些!”
“您对长公主一向关心,此番长公主遇刺,您更是夜夜难眠。”
“而现今您遭遇奇痒,长公主非但不管不顾,反倒将您赶出府邸——”
柚喜越说越是不满,她嘴里小声嘀咕,替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闭嘴!”
钟离嫣心下烦躁,耳边还有人念念叨叨,属实烦人的紧。
猝不防的冷喝响起,霎时间柚喜白了脸,她哆哆嗦嗦不敢再说。
钟离嫣环顾四周,路人对她们投来的目光逐渐不加掩饰,就连停留驻足的行人也明显变多。
依稀间,还能听到一众平民刻意压低的低语与猜测。
堂堂六皇女钟离嫣,生平第一次,在大众视线内,狼狈逃离。
绿筠见主仆二人离开,她折回书房向钟离棠汇报。
方才在正厅为钟离嫣诊脉的府医也在旁。
绿筠将钟离嫣赶出府外遭遇之事,一五一十道出。
钟离棠眸光悠悠瞥过被她随意放置一旁的兵符,低低笑了声。
她勾着兵符,唇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派人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事到如今,她也不介意同钟离嫣直接撕破脸。
宫中其他侄儿,尚且都在眼巴巴盯着长公主府。
既如此,那她便送上个由头。
往日,钟离嫣是在她的庇佑下,逃过宫中他人的算计。
而如今,没了她的庇佑,她很好奇她这素来乖巧柔弱的侄儿,该如何活命。
钟离棠百无聊赖,又补道,“另外,查清楚除了本殿,还有谁趁乱动手。”
钟离嫣脖颈处的伤势没做假,她口中所言的奇痒无比亦是未曾作假。
那这下毒之人——
又会是谁呢。
是故意之为,意欲借此陷害她…吗?
钟离棠望了望窗外天色,算着金玉苑那位约莫快要醒来。
吩咐完绿筠,又差人备好早膳,她迈着步子匆匆往金玉苑赶去。
以往,能从长公主府内传出消息,有一部分原因是有钟离嫣在推波助澜。
而现在,有绿筠命人大肆放出消息,今早府外又遭路人围观。
才刚下早朝,官服尚未来及换去,六皇女钟离嫣被赶出长公主府的消息,相继传入钟离锦和钟离安耳中。
“钟离嫣被赶出长公主府?”三皇女钟离锦得知此事,着实怔了一下,印象中,她这个没存在感的六妹深得姑姑喜爱。
甚至姑姑还因六妹身体虚弱,派人在外寻遍名医为她诊治。
“好端端地,姑姑为何会毫不顾惜皇家颜面,将人赶出府邸…?”
钟离锦敛眸沉思,“继续查,本宫这个六妹究竟做了何事,竟会惹恼姑姑。”
与钟离锦的冷静不同,五皇女钟离安得知后,恨不得敲锣打鼓再放串鞭炮庆祝番这天大的好消息。
钟离安鄙夷道,“活该,钟离嫣平日里仗着有姑姑相护,话里话外没少对本宫甩脸色。”
“本宫早就说过,本宫这六妹定然是个难缠的狠角色。”
钟离安拿起手边的糕点,再看着桌案上令人头大的奏折,突然起身道。
“听闻六妹身体不适,本宫作为姐姐,怎能不去探望!”
只要不让她批奏折,做什么她都愿意!
巧荷:“……”她可不信自家殿下会这般好心。
下一秒,又听到:“巧荷,去问问三姐,是否得空。”
摆明了要拉着钟离锦一起下水。
巧荷:“…是。”
“六殿下——”
“不好了六殿下,三殿下和五殿下都来了!”
柚喜神色匆匆冲进殿内,慌慌张张道。
按捺住阵阵痒意,紧盯着镜中伤痕累累脖颈的钟离嫣神色骤然猛沉。
回想起她们主仆二人被狼狈丢出长公主府,行人投来探究的目光,顿时明白一切。
是钟离棠!
若非得到钟离棠的应许,长公主府外的消息,便是那群百姓再想议论,也不敢大肆传播。
而钟离锦与钟离安二人来的这般快。
毫无意外,定然是离不开钟离棠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被算计了!被钟离棠算计了!
钟离嫣贝齿紧咬着下唇,内心不止一次后悔,她不该那般操之过急对钟离棠动手。
即便她自持落幻香并未有几人知晓……
却忘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试图谋害姑姑之举,是她草率了。
钟离嫣缓缓阖眼,轻吐出一口浊气,神情焉了几分。
“请进来吧。”
她们二人既然来了,定然没那么容易离开。
躲又躲不掉,倒不如礼数周到请进来,免得落人诟病。
有了她的准话,才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外界传来动静。
“嫣儿,听闻你病了,快给五姐瞧瞧,病的严重吗——”
人未到声先至,钟离安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轻快的语气是半点也没遮掩。
钟离嫣眸光沉了几分,面上还得忍着痒意,顾惜着颜面迎上前,“三姐,五姐。”
一进来,那布满伤痕尚且还挂着抹红的伤口吸引了二人注意。
隐约还能听到钟离安的倒吸一口凉气。
钟离锦敛去眸底一闪而逝的惊诧,她面上流露出的神情一向冷然。
“可查出是被何人所伤?”
嘴上问着,实际上对答案却没有半点感兴趣的表现。
钟离安更是笑嘻嘻上前,姐妹关系极好般的挽过她,“好妹妹,不用担心,姑姑曾为了你孱弱的身子屡屡派人请人太医。”
“如今你又遇其难症,相信姑姑定然会派人大肆寻找神医为你治病。”
钟离安的话不可谓不狠毒。
若是换做以往,钟离棠必然是愿意为她广而寻医。
但如今……她这伤,分明就是钟离棠所赐,她又怎会愿意为她寻医。
钟离嫣抿着唇,眼睫微垂,遮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愤然。
“五姐说笑了,姑姑前阵子遇刺一事,前日方才好转。”
“且不说姑姑如今身子不适尚且自顾不暇,又何来时间关心嫣儿。”
钟离嫣乖巧笑笑,“这点小事,嫣儿自会传唤太医医治,无须叨扰姑姑。”
钟离安听她这番作秀话,忍不住白了她眼。
外界谁还不知六皇女钟离嫣,天还未亮就赶去长公主府。
谁曾想,尚未待上半个时辰,就被赶出府邸,闹了好一番笑话。
钟离锦微微抬眸看向她,“听闻太医对其病症也是束手无策,可属实?”
听到这话,本是百无聊赖的钟离安顿时又来了精神,拉着钟离嫣难掩兴奋。
“是啊是啊,六妹,太医怎么说?能治吗?”
钟离嫣:“……”别管能不能治,五姐你眼底的兴奋能收收吗。
巴不得她赶紧嗝屁的心就稍微藏藏吗。
还是钟离锦看不过去轻咳提醒了声,钟离安才恍然回神。
尤其是对上钟离嫣黯然失色的眸光,钟离安停顿一瞬,顿时变了脸色。
抓着钟离嫣的手收紧了下,眨巴下眼,眼泪说来就来,哭哭啼啼好不心疼。
“我可怜的六妹,好端端地怎么就惹了这种怪症。”
“只盼着太医院那群无能的太医啊,千万要把你医治好——”
堂堂五皇女,就差坐在地上哭嚎了。
一边骂着太医无能,一边就盼着太医将她治好。
自相矛盾的话术,又透露着钟离安内心真实想法。
钟离嫣心烦的厉害,偏生还得配合着她演戏,红着眼眶一脸感动道。
“嫣儿谢过五姐关心……”
大抵是上头了,钟离安还在哭嚎着,“不过六妹你放心,就算太医没有办法,大不了五姐陪你一起去求姑姑……”
钟离嫣:“?”
顿了顿,钟离安还不忘拉上一旁事不关己的钟离锦一起哭,“还有三姐,我们姐妹仨人一起求姑姑……”
“姑姑平日里最疼你,一定舍不得嫣儿受苦。”
根本不想参与的钟离锦:“……”
直接被钟离棠赶出府邸的钟离嫣:“……”
钟离安毫无察觉,还在哭哭啼啼,“六妹你放心,五姐定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钟离嫣恨不得将手从她手中挣出,更想派人将二人赶出寝殿,不顾形象的抓挠起那阵痒意。
可眼下,她偏要顾忌二人,强撑着挤出点笑,“让五姐担心了。”
钟离安眼底掠过讥嘲,正欲再说两句表达与她的姐妹情深。
下一秒就听到——
“只是就连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都对我这怪症束手无策,只盼着这怪症没有传染性才是。”
钟离嫣眼神不安地扫过二人,又落在钟离安身上,仿佛在寻找一丝支撑,“这也只是太医妄言,三姐一定不会在意……”对吧?
话还未完,瞬间,挽着钟离嫣上演一副‘姐妹情深’的钟离安想也不想撒开手,火速后撤。
就连不甚在意的钟离锦都在跟钟离安相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默契退后两步,同钟离嫣拉开距离。
让她们落井下石自是乐意,但若是会殃及传染那大可不必。
钟离嫣瞧见这般情形,刚还只是泛红的眼眶,这会噙着泪,纤细单薄的身影晃了晃,若不是柚喜瞧见,赶忙上前搀扶着,怕是要狼狈跌倒在地。
“三姐,五姐……”
“你,你们……五姐方才说的,莫不是都在哄嫣儿?”
她步子才往前迈了一步,钟离安顿时像被踩了尾巴般连连后撤。
面上毫不掩饰她的惊恐与鄙夷,就差捏着鼻子呵斥道,“站住!”
“别靠近本宫!”
就连钟离锦也蹙着眉,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攥起。
钟离嫣神色僵了一瞬,一脸失落的垂下眸子,两只手无措交叠在身前。
她依言后退,柔柔的嗓音带着一丝娇弱,试图解释道:“五姐莫要担心,如今太医院尚且只有一位太医怀疑……”
“够了!”她何止担心,她简直要怕死了!
钟离安一想到她来这一遭,若真因此染了怪症,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念头刚起,竟莫名感到身上都隐隐传来痒意。
钟离安彻底慌了神,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继续维持,她草草落下句‘宫中有事’,转而步子匆匆离开。
仔细看去,隐隐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钟离锦倒是礼仪周全,神情算得上平静。
唯独垂在身侧越攥越紧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惧意。
二位皇女相继离开,钟离嫣面上可怜的神情散去,冷眼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她冷嗤一声,冷言嘲弄,“蠢货。”
还真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