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和胤祉眼眸冷若寒潭。
他们继续翻看着其他书信, 剩下的大多是日常书信,唯有最后一封又与众不同。里面居然是与一名商户的来往信件,内写道五两过少, 不过一月余市价应有二十两才是。
看着似乎是寻常买卖?
可是胤祉左看右看都觉得哪里怪怪的。胤禛拽了拽他的袖袍,努努嘴指向小婴儿。
侍卫都是大老爷们。
加上现在奉行抱孙不抱子这一套,他们抱着小婴儿的动作别提有多僵硬。而小婴儿不舒服就哼唧,一哼唧侍卫的动作就更僵硬,恶性循环到现在小婴儿扁着嘴抽噎个没完。
一月余?市价?
胤祉变了脸色,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那老太婆不但想杀了儿媳而且还想卖了孙子?这, 这, 这虎毒不食子……”
胤禛用力拽了他一下。
指着信纸上的字,他低声道:“你不会觉得能满口脏话的老太婆能写出这般的字吧?”
在当今读书还是件非常昂贵的事情。
除去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能认字读书,城里的普通百姓人家就算让孩子读书也是让有可能当官的儿子们读,更不用说这样的乡野之地。
而男子早已死去。
这贩卖婴儿的书信当然不可能出自他的手中——再说了胤禛看他们伉俪情深的模样,也不信男人会将自己的儿子卖掉。唯一胤禛有些懊恼, 早知道不应该一时愤慨而降老太婆湮灭, 而是应该榨出最后一份价值才是。
现在眼前倒是变成了一团乱麻。
能写书信的人还有谁?胤禛和胤祉相视一眼, 他们喊来侍卫询问一二之后立刻从人群里揪出了几人。
侍卫长马斯喀:“这是逝去男子的两个弟弟, 他们也考过秀才。”
这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
他们容貌相似, 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两人面上惶恐不安,瑟瑟发抖地立在原地连连哭诉:“小的, 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家大哥和大嫂关系不佳, 产子后更是频频争吵。大哥暴毙以后大嫂吵着就要回娘家——”
“官爷,大嫂在外装得斯文在家就是个母老
虎!老母是一时不忿才下了狠手——”
脏水一盆一盆的泼向死去的三人,仿佛他们兄弟是其中最最最受冤屈的存在。
胤禛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道?那你们连活生生的人塞进棺材里也不知道?在家里嚣张跋扈,这危及性命的时候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真当他们是瞎子啊?
两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眼神飘忽, 呐呐不语。
不多时老二才小声嘀咕:“这……这我哪知道,反正反正是母亲要这么做的!咱们兄弟怎么能拦着?真的,真的和咱们兄弟没关系啊!”
愚孝?呵呵!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这样的话语可以骗得过寻常百姓也骗不过在场众人。更何况他们眼神飘忽,时不时偷偷窥视着胤祉和胤祉手上的信件,说有多心虚就有多心虚。
胤禛眯了眯眼。
贩卖孩童的事情是不是和他们有关?他对于两名男子的辩驳不置可否,示意侍卫长马斯喀好好审讯诸人。
不止是这一户人家。
整个村子的人都被聚集起来,这些村民满满都是惊恐,没多久就有人将这户人家的情况交代了个遍。
东拼西凑起来也算是组成了全部。
死去的徐婆子一家算是村里的富裕人家,其中去世的乃是她的长子,自幼养在祖母身边。略长大点还被送去了祖母娘家——福州一家商户读书,去世前已考上举人,也算得上是出色俊才。至于媳妇小王氏也正是其祖母娘家的姑娘,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长子一家与徐婆子的关系很是一般。
而养在徐婆子身边的次子和三子关系就要亲密许多,人老了总有些偏心眼。徐婆子多多少少觉得长子能考中举人那都是婆婆娘家出的力,同样都是孙子那次子和三子怎么就轮不到?偏偏去世的老太太根本不把徐婆子这个媳妇放在心上,也不愿意松口送二孙子和三孙子去娘家读书,最后一个勉强考上了童生,另一个更是屡试不第。
胤禛听到这里有些无语了。
他嘀咕了一句:“就连童生都
考不上还想着举人?”
两个男人的脸忽青忽白的。
他们低垂着头,掩住眼中的怨毒之色。大哥比他们强在哪里?只不过是福州读书才能比他们强的,换做他们他们也可以!
两人以为自己将情绪遮掩得很好。
可是落在众人眼里,却全部都是漏洞,侍卫长马斯喀心生疑虑,使人将两名男人拖下去以后又低声禀告:“回禀三阿哥,四阿哥,奴才怀疑其兄长死因另有原因。”
胤禛和胤祉目光转向马斯喀
马斯喀小声道:“其邻居说去世的长子尚未满三十便已考中举人,之前回村子时身体也很健康。”
“尚未满三十岁便考上了举人?”胤祉惊讶低呼。刚才直说去世之人已考上举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三十岁不到的时候便考上了!
侍卫们眼里也闪过一丝惋惜。
胤禛继续问道:“然后呢?他怎么会病死的?大夫是如何说的?”
侍卫长马斯喀面容肃穆。
他微微摇了摇头:“奴才已经使人打听过,听说以前为长子看病的大夫已然搬去了别处,而现在村子的大夫从未给他看过病!而就邻居所言在其祖母和父亲去世以后,长子便带着妻子回村守孝,就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在前几天一命呜呼。”
大夫走人。
新大夫从未给长子看过病。
以前身体健康,突然间就病入膏肓。
最后连其妻子也被害死,还打算卖掉其子。
若是这对兄弟所为……
胤禛和胤祉齐齐打了个寒颤,只要略略往下想两人脑门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就在此刻一双手搭上了他们的肩膀。
胤禛和胤祉悚然一惊,两人齐齐跳了起来——等跳起来以后胤禛又有些尴尬。
自己都能灭鬼了还怕鬼吗?
他壮了壮胆子往后一看,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汗阿玛?”
胤祉身体猛地僵住。
他涨红了脸,呐呐着发问:“汗阿玛,您怎么来了?”
康熙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儿子:“你们这么久都不回来,还使人喊走了这么多的侍卫,朕当然要来看看。”
着地上一颗头颅,一具尸体,旁边还有一樽棺材被掀开,康熙皱了皱眉。
这血腥污秽的场景可不能让儿子多看。
康熙赶紧想将两个儿子带走,意外的是胤禛和胤祉齐齐拉住了他:“汗阿玛,这件事要查个水落石出。”一边说胤禛还示意侍卫长马斯喀再将来龙去脉禀告给汗阿玛。
不像胤禛和胤祉愁眉苦脸。
康熙表情平静冷淡,听完马斯喀的一番话他立刻吩咐将两男子一家大小都带出来。
前面是皇子。
眼前这位黄袍男子还能是谁?中年男人都快吓傻了,更别提他的妻女已经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心里暗暗骂着死去的老太婆。
该死的老太婆!
非得闹出这种事害得自家男人倒霉,要是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自家男人还会没有前途吗?她们抱着心头一丝丝的期盼,竖起耳朵倾听着皇帝的吩咐。
康熙早已看出他们眼中的贪婪和向往。
对于这种人不用其他的招数,他直接将信件丢在地上沉声道:“说!这卖子的事情是谁想出来的?”
卖子?
两兄弟吓得浑身战战。次子讪笑一声:“草民冤枉啊皇上!小的们哪里能把侄儿卖了!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朕……说的是卖子,你们怎么知道指的是你们的侄子?”
两男人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
两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的,却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好半响那次子才咚咚咚地用力磕了几下头,惨白着脸颤声道:“回禀皇上……草民是从家母口中听到的。”
他哽咽出声。
紧随其后,三子也趴伏在地上呜呜哭泣:“草民愚孝,实在不敢劝阻老母,只能任由老母去办……”
胤禛眨巴眨巴眼。
他好奇发问:“原来刚才那老婆婆还认字会写信?”
两人再次不敢说话了。
康熙吩咐将那村长拖来,村长现在怂得要命。他根本不敢抬头目睹天颜,咕咚咕咚磕头:“草民给皇上请安。”
“你可曾听说徐老太要卖孙子的事?”
“徐老太?卖孙子?”村长一脸懵,紧接着连连摆手:“徐
老婆子对媳妇不好,对孙子还是喜欢的——还说要过继给小儿子家。”
过继?贩卖?
康熙嗤笑一声,指着丢在地上的那封信:“你看看这是谁写的?”
“这是……这是老二的字!”
村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回转头带着点震惊和不可思议地扫向两兄弟:“你们,你们怎么?”
“这是二哥的主意!”
“这是三弟的主意!”
两兄弟齐刷刷地开口。
眼看着对方掀自己的老底,先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三急了:“这信明明是二哥你写的,还挑三拣四选了好多人家说要卖一个高价!”
“我呸!我做这事还不是你媳妇说的?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赌钱输了好多银子等着卖侄子还钱!”
“胡说!分明是二嫂贪大嫂的镯子首饰。”
“呵,你家婆娘难道没有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嫂的嫁妆都快被偷空了!你看大哥死了心里发虚怂恿着母亲逼死大嫂,不就是怕她拿着嫁妆回家被人发现吗?”
两兄弟狗咬狗一嘴毛。
竟是不管不顾皇帝在面前就扑上去打作一团。就在康熙打算止住他们的时候,老三的妻子爆出了个惊天内幕:“呸!别以为咱们不知道,老大就是被你弄死的!”
“臭娘们老子打死你!”
“二哥!你打算做什么?”
康熙目光一凝。
侍卫们上前将他们拉扯开,眼中满满都是厌恶。
光是四人的对话里面就是信息量巨大!
我说你一句,你说我一句。不多时几人就交代了个清清楚楚。两户人家看上的都是小王氏的嫁妆,偏偏因为小王氏和婆婆关系不好,所以其夫临终前叮嘱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住。
婆婆心中怨恨。
老二家和老三家心里暗藏诡计,弄死了小王氏再求一个烈女名头之后一来能免掉不少田地赋税,二来还能将大房和小王氏的嫁妆纳入怀中,至于碍事的小鬼卖到旁处去又能赚一票。
逝去的老大家在两户兄弟眼里哪里是兄弟,只是被豺狼包围的肥羊罢了。
就这样老二还振振有词。
他觉得自己挺有良心,挑了几户在
福州城里的商户人家——其他不说,去了这些人家起码吃穿住用都不愁了。
胤祉长叹了一声。
他刚想感叹算是这人还有最后一丝良心,就见胤禛眼神古怪地转向他。胤禛压低了声音:“三哥您不会真信了吧?”
胤祉一脸懵的眨眨眼:“哎?”
侍卫长马斯喀适时提醒:“三阿哥,这人虽然讲得冠冕堂皇,只是来回信件里只问价格只求价格高低却不曾问过对方家中地址,家中人口以及买子缘由。”
不用再说胤祉也回过神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立马明白自己是被他这副痛哭流涕的凄惨模样给蒙蔽了。再想想其协同母亲逼死大嫂的行为,又将害死大嫂的所有理由一应归咎于自己母亲身上……这样的人能有良心可言吗?
一切只怕是装出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出门,来不及就明天晚上一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