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介宾说起朝鲜日本之事,叫一众人好不惊讶。
中国自古便是天朝上国,万国来朝,万人留学,都是常态。可从来没人给他们说过留学生回去后的事。
见众人都目瞪口呆,就连马莳也面露惊讶之色,张介宾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能镇住他们的嘛!
张介宾正待再接再厉,外面突然有人跑了进来,这人他认识,名叫吴崑,新安青年医家,常去一体堂跟师。年二十五,大方脉科医士。
吴崑笑道:“你们都在这啊,我说怎么一考完,人都不见了。跟我来吧,成绩出来了。”
“啊,这么快!”张介宾惊讶道:“吴大哥,你们不会看都没看吧?”
“别瞎说,两位师长,十八位师兄,二十号人,一人才判几份?”吴崑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才了然,难怪效率这么高。
吴崑说道:“马师弟,你又偷懒了。”
马莳回道:“你们二十号人,少我一个不少。”
吴崑苦笑,对众人说道:“此番报考大方脉共八十余人,我们取前四十五人,现在我们进行第二场考核,走吧,大家都在外等着。”
太医院外院,一百七十六人已集齐,由十三位讲师,四十位医士带队。
不一会,徐春甫带着五人也来到外院,这五人是本草班医生。
“此番测试是去一体堂,我已提前安排妥当,大家跟我走。”
徐春甫看着一众年轻的医生,个个意气风发,顿时心情大好,大手一挥,颇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
起先众人都按照各自报考的科房整齐而行,走着走着便乱了。大家便自由组合,重新排队。
不知何时张介宾来到了本草班五人之中。
“介宾,你还敢过来?徐师说要好好教训你一番。”见张介宾走了过来,和他关系最好的姚宏说道。
张介宾笑嘻嘻道:“徐伯嘛,我又不怕。”
“就知你要这样说,我们提前帮你说了。”万纯忠说道。
张介宾很是诧异的问:“说什么了?”
“徐师说将你交给巴应奎巴大夫处置。”万纯忠还没回答,王鼎新先说道。
张介宾很是不解:“为何将我交给巴大夫?”
“谁叫你只怕巴大夫。”众人大笑。
张介宾郁闷了,这都跑到太医院了,怎么还要被巴应奎教训。顿时对一体堂的测试也没有什么期待了。
众人过了玉河桥,来到东长安街,很快就进了一体堂。
张介宾一看里面十五张桌子依旧,可凳子、椅子,重新编排了一番,也都做满了人。他当然知道椅子本就是一体堂给予危急重症、儿童、老人、孕妇准备的。
这时有两张桌子前全是椅子,不用说也知道一张是给妇人科准备的,一张给小方脉科用。
“感谢大家对太医院和一体堂的信任,此次诊费全免,药费半价,当然介于人数太多,一人最多三副。”徐春甫对堂中五百多患者说道。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表示感谢。
陈实功还是坐回原位,作为外科第一个测试之人,每人负责三位患者,由各自科房讲师负责打分。
这只是入学分科测试,若是肄业考试,一人至少得治十人。
很快,陈实功开始给第一个患者问诊。这是位商贾,年三十三。
商贾说道:“我这臀腿部反复患疖肿已七年。开始时臀部生小疖,以后逐渐发展成为大颗,每次食糖后必发,自觉饥饿及休息后,可暂时不发。”
陈实功问道:“还有其他异常没?”
“嗯……”商贾努力回想了一番,说道:“平日精神紧张,常觉心跳加快。”
陈实功检查了一番,看了患者臂部及下肢情况。接着号脉,然后才对讲师说道:“患者脉来和缓,精神较紧张,眼突,双手颤。左大腿内侧有一疖肿,如鸽卵大小,有波动,臀部及下肢有多数疤痕。”
讲师一直在关注,闻言直接说道:“不用管我,你直接治疗。”
陈实功便不再管是否考试,让学徒拿来他惯用的刀圭、针具,又叮嘱几句。
很快来了三位学徒,一人拿着针具、刀圭;一人拿着软绢、药筒和膏药;一人端着碗汤。
陈实功接过针具,取出针钩,和刀圭一起在灯上炙烤。接着以针钩向正面钩起顽肉,用刀剪当原顶剪开些许,脓眼见的流了出来。
再用药筒在灯上烧烫,盖在腿上拔脓。
排完脓,陈实功又用方盘靠身疮下放定,随用猪蹄汤以软绢淋汤疮上,并入孔内轻手捺净内脓,直到败腐宿脓随汤排净才停止。
再以软帛叠成七、八重,才继续淋汤于疮上,再两手轻盈旋按片刻,帛温再换,如此洗按四、五次。
患者大呼痛快,嚷嚷道:“七年来,首次这么舒爽。”
张介宾小声对赵凤翔说道:“他这是大惊小怪,毒解了,血气又疏通,疼痛还缓解了,能不爽快吗?这只能说明之前遇到的都是庸医。”
赵凤翔不语,只是死死盯着陈实功手上的动作。他此前不是没见过大夫治疖,可没有哪个像陈实功这样行云流水。
陈实功的手法确实很熟练,无论是之前的钩、剪、排,还是现在的洗、按,都恰到好处。
“这是玉红膏。”这时陈实功接过一种膏药,挑膏于手心上捺化,搽涂患之新旧肉上。
接着外面又用另一种膏药盖上,说道:“这是太乙膏。两种膏药的涂法,记住了吗?”
患者点头,陈实功继续说道:“四周已消肿,不必箍药,每日如此涂药,不消数日,你这七年好友就将不告而别了。”
患者大喜:“大夫,所言当真?”
陈实功这时正在开方,写完递给患者:“这还有一副药,三日量,内服外敷下,他只会走得更快。”
张介宾凑过去一看,却是仙方活命饮加减,口中喃喃道:“嘿,又是薛立斋!”
原来,此方收录在薛立斋《校注妇人良方》一书之中,出自南宋医家陈自明之手――《妇人大全良方》,也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的妇科专著。后经薛立斋校注,更好的造福妇女。
而陈自明,不仅位居江西十大名医之列,还曾任建康府明医书院医谕,而这明医书院,更是中国最早的医学类书院,比之明清之际的侣山堂书院,还早了四百年。
讲师也查看了方子,对陈实功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做法。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陈实功都治疗得很完美。都是用的精湛的刀圭之术引毒外出,再内服外敷,标本兼治。
陈实功也成了外科第一位通过的医学生。
看完陈实功,张介宾悄悄对赵凤翔说道:“待会儿你先去测试,我在一旁告诉你是何症状,该如何用药。”
赵凤翔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要做的是和张兄一样能治病的大夫,你帮不了我。”
“可这样你是进不了大方脉科的。”张介宾着急了。
“没事,大不了去其他科房先学习着,明年再考大方脉。你可得帮我补课哈!”赵凤翔笑着说道。
张介宾认真想了想,也说道:“听说马莳那小子,身在大方脉科,却又能在其他科力压众人,我也可以,到时候一定去各科房蹭课。”
“还好你们打消了这念头,不然此刻就从太医院除名了。”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二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扭头一看,却是吴崑,他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一人考试,至少三人督察,哪有你们取巧余地。”
张介宾立刻笑嘻嘻道:“师兄说笑了,我们咋能做这种事儿。谁不知他赵羽伯弃儒从医,还没什么从医经验。这么明显,我们又怎会去干呢,是吧?”
吴崑狐疑的看着张介宾,赵凤翔也面带疑色,不确定张介宾前后的话,哪些假,哪些真。
说完张介宾也不停留,继续看起其他人的考试,而他自己,则要等到最后,那样才能一鸣惊人。
走着走着,突然见一位熟人,正在行针。心中奇怪,汤显祖为何要选针灸科?
这样想着便走了过去。
一番询问,原来这人乃是徽商,因小便淋沥不止,渐渐地面黄肌瘦,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有办法,遂转而求治于一体堂。
先前得知太医院要来考核新生,今天又来碰运气。
这名徽商所患的是一个看似非常简单的毛病,却把汤显祖给难住了,对于医学,他本就只是业余爱好,几个来回的针灸,病人都没有什么起色,让他很是沮丧。
相较于其他科,针灸他算是最拿手的了,毕竟被缪希雍特训了两个月。
徽商问道:“大夫,我这病还能治好吗?”
汤显祖回道:“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徽商担忧道。
“不要多想,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可要耐得住性子。”汤显祖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的心中也没有底。
徽商这时捂着肚子,就往后院跑去。徽商便是新安商人,此地本就是他们看病之所,常来常往,熟悉之极。
汤显祖对杨济时说道:“杨师,要不您……”
“若我出手,这科你就不及格了。”杨济时说道。
汤显祖闻言皱起眉来,思索片刻,颓然道:“杨师,我认输……”
“等一下,你能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