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无限风光的梁师成,终于也开始从权力的顶端慢慢的走了下来。
如今的他,虽说仍然还身兼数职,但是在朝中的威望却早已不复当年。官家也因他与宰执王黼交好过密,而对他有了些防备之心,不再宠幸。
幸好,官家实在是过于懒惰,因此虽然收回了他大部分批复奏折的权力,但还依然保留了梁师成草拟圣旨的权力,这也是梁师成眼下虽然大权旁落,但在朝中还依然有些许分量的主要原因。
可即便如此,这种巨大的落差感仍然使梁师成这个视权力如生命的大太监,长久地处于一种失落和担心再次被排挤的小心翼翼的复杂情绪中,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话说回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赵钦来说,被冷落的梁师成现在反而是他有机会所能拉拢的最有价值的一枚棋子。
因为,梁师成本就是出了名的太子党!
丰乐楼!
依然还是丰乐楼!
依然还是上次那个私密的小阁!
依然还是两人在小阁内围桌而坐!
此时刚过辰时,丰乐楼依然还处于未营业状态,除了一些店员外,并无旁人。
“守道,一向安好?”
说话之人,正是赵钦,依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开场白。
“臣何德何能,得太子殿下挂念,臣老矣,好坏总是无妨。只是前些时日听闻太子病倒,臣又不得去看望,因此心中时常记挂、寝食难安,只恨自己不能代太子受恙,如今看到太子安康,臣心甚慰!”
被赵钦唤作守道之人,说话之时,先是一脸担忧之色,待说到“太子安康”四字时,竟又能迅速无缝转变成一脸欣慰之色,且言语诚恳,其情焉焉,同时眼角竟生生地挤出了一滴泪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拍马宗师梁师成!
听到梁师成如此回话,赵钦多少有些理解为何当初赵佶这么宠幸此人了,即便是赵钦在明知道面前这人是个大奸臣的情况下,听到他说这些话,再看着他一脸担忧的表情,心中都不免感到很是舒服。
所以这大概也就是为何虽然历史上那么多奸臣,皇帝明知道他是奸臣,却仍不肯杀、不舍杀的原因所在吧。
毕竟作为孤家寡人,身旁是需要这些个体己的人。
“守道有心了,实不相瞒,我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臣惶恐,太子殿下如此说,真是折煞老臣了,但请太子示下!”
赵钦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如此几次三番之后,又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望着墙上的那副山水画发呆。
画里是太行山脉的险峻风景!
梁师成本就善于观察人心,眼瞧着太子如此为难,立即敏锐地发现这是一个表忠心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随即站起身来躬身道。
“太子殿下只管吩咐老臣,不管何事,老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钦转过身来,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烁!
比演戏这块,他可不属于梁师成!
“守道哇,官家恐欲又要另立太子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官家之前就已经动过两三次废太子的心思了。
“什么!”
刚刚站起来表过忠心的梁师成骇的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登时心中思绪万千!
前两年,王黼、杨戬(不是二郎神)等一帮子人策划太子废立,欲使官家以恽王赵楷代替赵桓太子位,当时权倾朝野的梁师成果断的没有跟着自己的干儿子王黼瞎起哄,反而是立场坚决的站在了赵桓的一边,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把赵桓即将要失去的太子之位给保了回来。
也正因为此事,梁师成才坐实了自己太子党头头的身份。
所以虽然现在官家不再宠幸于他,但他也仍对未来怀有无限希望,并且开始格外的注重养生长寿之道。
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要熬,等把官家熬走了,他这个太子党老大就可以咸鱼翻身了。
可现在太子突然跟他说,官家又要另立太子,如今他的势力已经不复当年,这朝堂之上又有谁可以力保太子呢?
如若太子易位,那自己这个坚定的前太子党结局又会如何?
答案呼之欲出!
梁师成顿时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颤抖着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赵钦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淡定地看着梁师成的反应,他要一步步击垮这个看似强势,但内心其实极其懦弱胆小的“梁相公”。
过了一会,赵钦又戚戚说道。
“卿也知道,恽王虽和我是兄弟,但长久以来一直不合,甚至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若他登大位,那我定是必死无疑。”
赵钦稍作停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看了一眼仍在不停出汗的梁师成,继续说道。
“其实我早已经看开了,我本就天资愚钝,不及恽王胸有笔墨。我这个太子之位,不过是得了母亲的恩惠罢了,然天不垂怜,母亲在我九岁那年便薨了,没了母亲得庇佑,官家又不喜我,被废也不过是迟早之事。只是可惜,如此不仅辜负了守道你得一番苦心,反而还害了你。官家如今对你的宠幸不复从前,恽王一旦得太子位,恐怕卿到时会第一个蒙难。这真是让我心难安啊。”
说罢,不待梁师成做出反应,赵钦便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使出致命一击!
“不过卿且放心,待卿死后,我必给卿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段安葬。”
梁师成浑身一震,此时他可以说是万念俱灰,自己的翻身梦不仅轰然坍塌,连带着身家性命可能都保不住了。
亏自己还天天养生,以求长寿,这还去长哪门子寿。
梁师成闭上双眼,他没想到,自己远离政治中心不过两三年而已,竟又生出如此巨变。
该怎么办!
对了!太子说有事相求!
他定有法子!
想到此处,梁师成什么也不管了,噗通往地上一跪。
“老臣对太子一片赤诚,太子可要救老臣啊!”
赵钦忙挽住梁师成的双臂,语气悲悯道。
“守道何出此言呐,非是我不想,实在是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
“不,太子天资聪慧,定有法子。请太子明言,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老臣也万死不辞!”
赵钦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一身冷汗的梁师成,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的太明显。
嘿!以前咋没发现自己这么有忽悠的天赋呢!
“其实法子倒是有,不过就怕守道你不敢做!”
“太子!太子啊!事到如今,老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就快告诉老臣什么法子吧。”
梁师成如今已无任何退路,他现在唯有完全的将自己和太子绑在一起,才能为将来谋求一丝生路。
“我知晓守道你的书法造诣很高,与官家已无区别,字体风格和官家更是如出一辙,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虽说如今你势不如前,但是我记得好像官家的诏令大部分仍然是由你代笔。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小事。”
梁师成隐隐有一丝不安的感觉,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赵钦。
“我想让你帮我写一份诏书!”
似是脑海中空白了一瞬,又好像是时间停止了一霎那。总之,跪在地上的梁师成觉得自己好像产生幻觉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只看到太子的嘴一张一合,却竟然听不到太子在说什么。
但是,脑海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又把太子的话,准确无误的传达给了自己。
一件小事!
写份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