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秦欢还记得八岁那年,在后花园放纸鸢,没想到纸鸢的线勾到了树上,怎么都拿下不来。

那个纸鸢是沈鹤之送给她的,她格外的宝贝,婢女们搬着□□去拿,她不肯,非要自己去拿,沈鹤之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要上树。

当时气得脸都冷了三分,面无表情的让她下来,可秦欢却踩在树干哭,怎么都不肯下来。后来是沈鹤之一言不发的让所有人都走,留她一个人,秦欢才哭着说别走。

“爹爹以前总会带着我飞纸鸢,若是纸鸢挂在树上,他会背着我去拿,我想,我想自己拿它。”

不是真的贪玩,也不只是爱惜纸鸢,她是想爹娘了,那会她还小,还明白生死的意义,只知道他们不见了。这才会固执的用记忆中的方法,去找与他们相关的回忆。

听到小秦欢抽抽噎噎的声音,以及那个理由,沈鹤之原本要走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她返回了树下,冷着脸将人抱了下来。

那次他就像爹爹背着她一样,让她上了他的背,她伸长手臂,终于够到了树上的纸鸢,虽然事后她还是挨了教训,但却高兴的不得了。

这会,秦欢的双臂正紧紧环抱着沈鹤之的脖颈,下巴搭在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忍不住的翻起了旧账,“你那会好凶,一点耐心都没有,就差在脸上写上好烦两个字。”

沈鹤之对那次的事有些印象,那日他刚在御书房处理了一堆折子,又听说连日无雨多地遭了旱,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谁知道一回府又撞上她不听话,这才会越发的生气。

但秦欢说的也没有错,他确实是没耐心,也不会养孩子,不然也不会要把她送走,故而面对她的旧账,他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我乖,性子好,若是换个别的小孩,早就被你吓跑了。”

这话也没错,周家那几个小辈都很怕他,每次不听话,家中

大人甚至拿沈鹤之来了吓唬他们,一听就会变乖,百试百灵。

沈鹤之闻言嘴角扬了扬,“换了别人,我只会更加没耐心。”

因为是秦欢,所以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拿了出来。

秦欢得意的撑着他的肩膀,想要炫耀一番自己有多听话,却忘了自己还在他背上,身子不稳摇晃了一下,还好沈鹤之双臂紧紧地抱着,才未闹出笑话来。

但这么一来,两人就贴得很近,她的柔软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的背,没人说话后,气氛就显得有些暧昧。

离开了喧闹的夜市,夏日的晚风带来丝丝凉意,可奇怪的是,秦欢感觉不到凉爽,反而脸颊烫得惊人。她把侧脸贴在他的背上,想要消消热,但感受着锦袍下结实宽厚的背脊,她的脸更烫了。

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脸红的事,动来动去的找舒服的姿势,刚把脸抬起来,想吹吹风,就听见沈鹤之略显无奈的声音在道:“你再动,我可只能抱你了。”

秦欢没转过弯来,还很天真地问他:“为何?”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自然是想做坏事。”

秦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是坏事,瞬间不敢动了,把脸贴回他背上,偷偷地说了声,不要脸。

马儿停在市坊门口,来时她明明觉得走了好远,可回去却感觉异常的快,眼看着已经到了,秦欢搂着他的脖子,有些不舍得。

这条路要是能再长一点那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思,沈鹤之放慢了步子,眼看着要到了却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秦欢趴在他背上没有探头看,直到感觉奇怪,怎么这么几步路走了这么久,再抬头才发现,路好似不对,明明刚才还看见树和马,这会却越来越远。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秦欢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很小声地问了句。

沈鹤之扬了扬嘴角,在她屁股下的手臂往上托了托,状若无意道:“那便是我迷路了。”

一条直线还能走迷路?

但秦欢很善解人意,没有拆穿

这么拙劣的谎言,反而心情很好的,抱着他的脖颈更紧了些。

迷路一两次倒也说的过去,总不可能一直迷路下去,况且她还记得他手臂上有伤,在他又一次准备迷路时,她挣扎着跳了下来。

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了,这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还有很长的岁月要一起走,不用争这一朝一夕。

夜风拂过他的鬓发,带走夏日的燥意,他的眼里满是她的模样,他浅笑着开口说:“好。”

天色已经晚了,虽然之前让同福回秦家说一声,她要晚些回去,但拖到这个时辰终归是不好。

依着沈鹤之的意思,既然晚了,去太子府住一夜便是,反正东西都是齐全的。

是秦欢说要回去,她是真心要与他在一起,不再以舅舅和外甥女的身份,若还不知避讳,将来难免会惹来非议。

见她坚持,沈鹤之也只好依着她,轻夹马腹,马儿朝前飞奔而去。

夜里街上没什么人,马儿又跑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秦家门外。

说要回来的是她,可真的分别时,又依依不舍,还是门房发现她回来了,开门来迎,秦欢才松开了手。

但宽大的袖子下,她蜷着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挠了挠,小脸红扑扑的轻声道:“我会想你的。”

而后扭头,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府内。

沈鹤之则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意犹未尽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惯是冷静自持,做事考虑前后,方才竟然有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人掳回府去,什么秦逢德什么外人的眼光,他都不在意。

活了二十七载,头次体验相思的滋味,才知他以前最为瞧不上的情爱,确实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他却不觉得丢人,反而甘之如饴。

就这般站了许久,直到同福小声地提醒:“殿下,夜深了,您明日还有早朝。”

沈鹤之这才收回了目光,方才的温柔笑意也都收起,何止是早朝,父皇的身子越发不好,朝中

人心惶惶,有些人也要坐不住了。

他既然要娶她,就得将这些后顾之忧都处理好。

秦欢以为都这个时辰了,秦逢德和姚氏肯定已经睡下了,便打算明早再去问安,轻手轻脚地往后院走。

没想到刚穿过前厅,就听见了书房有声音传来:“是欢儿回来了?”

是秦逢德的声音,既然都撞上了,自然不能再当做不知道,婢女掀了帘子她只好走了进去。

屋内不止是秦逢德,还有堂兄秦文修,两人正在下棋,见她进来,秦逢德丢了棋子,笑呵呵道:“不下了,老了,下不过你了。”

而后转头看向秦欢:“县主大人留你用饭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欢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同福回来用了什么理由,她自小到大都没说过慌,一说谎眼睛就乱撇,抓着衣袖犹豫了会,轻轻点了点头。

还将嘉南县主想收她做义女的事说了,见她犹豫,秦逢德笑着宽慰她。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伯父也没本事,混到如今算是到头了,你今年十七也该说亲事了,若只靠咱们家定是说不了什么好亲事,还得靠你舅舅。但他自己都还未嫁娶,男子终归是想的没那么细致。若你真认了嘉南县主,她定会细细为你相看,伯父我也就放心了。”

秦欢本是担心家里会不同意,没想到秦逢德满口的答应,还反过来劝她。

而且每句话都是为她考虑,秦欢的眼眶发热,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文修的正在收拾棋盘的动作一顿,他与同僚分开后,就火急火燎的跑回了家,想看看秦欢在不在家,结果却是不在。

她若是真和太子去逛夜市倒也没什么,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都是说得过去的。

可她为何要说瞒着?难道在她心里,和太子去市坊,也是不能直说的吗?

秦逢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笑呵呵地感慨,“早就听说县主性子温和,喜欢小辈,看来都是真的。”

“待到这么晚?”秦文修听不下

去了,忍不住道。

秦欢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嘉南县主就算再喜欢小辈,也不可能把人留到这么晚的,况且她也不想骗伯父,便实话实说。

“县主大人待人很好,但碰巧鹤……舅舅来了县主府,顺路说送我回来,知道我许久未上街,便带我在街上逛了逛。”

方才喊顺了鹤之,险些没改过来,秦欢的心险些跳出喉咙口,稳住心神才敢接着往下说。

沈鹤之疼秦欢也是出了名的,秦逢德自然没觉得奇怪,“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这般晚了,京城的夜市繁盛,我都没机会带你去逛逛,还是你舅舅想的周到。”

秦欢见他并未起疑,正要松口气,就听见秦逢德又笑眯眯地道:“这可真巧,你堂兄也从市坊回来,你们怎么没碰上。”

秦欢倏地后背冒起了冷汗,眼睛连看都不敢看身旁的秦文修。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倒霉,全京城这么多人,偏偏就被碰上了吧?

秦欢的心都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好在秦文修很快就否认了,“父亲说笑了,我是与同僚去喝酒的,怎么会碰上二妹妹。”

这才让秦欢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时辰不早了,姚氏身边的大丫鬟来提醒了声,众人也就散了。

秦欢和秦文修的屋子都在后院,两人便一道往里走,眼见要进屋,秦欢正准备和堂兄说声早些歇息,就见秦文修很是严肃地看着她。

并且让身后的下人都先退下,“我有两句话,想要问问二妹妹。”

秦欢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过去,她没有兄弟姐妹,便很珍惜秦家两兄妹,尤其是喜欢这个兄长。

他刻苦读书,会给她送先生奖励的新笔,不会因为她当时不会说话就笑话她,她也是真心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

“二妹妹没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我不明白兄长的意思。”

秦文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秦欢见他此刻板着脸很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也有

些慌乱。

难道他真的看到了?方才只是顾着她的面子才没说。

在秦文修的心里,自然觉得自家妹子样样都好,就算真与太子如此亲密,那也必然是太子的错,而且他是长辈,怎可明知故犯,没准还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光是想想都觉得气闷。

他这会不是要来指责妹妹的,是想她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他可以为她出头,保护她。

见秦欢还是不愿意说,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文修比她大五岁,本来是早该说亲事了,但他自己想要先考取功名再成家,何况他又是个爱读书的性子,时常是一看起书来就什么都忘了,在男女之事上有些迟钝。

可妹妹的事,他却看得很重,自小他就很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又文静的妹妹,虽然不住在他们家,他的心里也是时刻记着的。

每次从书院回来,准备礼物都是准备两份,秦月蓉出嫁之后,家中需要护着的人就剩下秦欢了,结果小姑娘离家出走了。

当初他就觉得这事奇怪,秦欢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孩,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一定是有人欺负了她。

之前他都没往沈鹤之身上去想,现在转念一想,肯定是他。

秦欢没想到自己的预感这么的准,还真是被发现了,这事肯定瞒不了多久的,早晚他们都会知道,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这会来回的扯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周燕珊面前能自然的说出口,那是因为周燕珊懂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她和堂兄说,他能理解吗?

秦欢的犹豫,落在秦文修的眼里,反而成了默认,顿时火气冒起,这样一个斯文又好脾气的读书人,竟然气得握紧了拳头,下意识的就往外走。

“兄长,你去哪儿?”

“我去与那禽兽算账。”

秦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误会了,赶紧把人给拉住,怕声音太大吵着别人,着急地压低了声音:“兄长误会了,舅

舅他没欺负我。”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你听听,他是做你舅舅的人,竟然对你做出这种事来,还说没欺负!”

秦文修气得眼睛都红了,见她还要拦着,是既气沈鹤之又气秦欢。当然妹妹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肯定是被蒙骗的那个,要怪都怪那个禽兽。

秦欢看他这样,竟然在无措之余,有了几分的暖意,她虽然人住在秦家,与秦逢德夫妇也相处的很好,但总有种隔阂的感觉。

虽然是血亲,可从小到大她不是在秦家长大的,知道他们关心她是一回事,真的要融入进来又是另一回事。

直到此刻,看着明知对方是太子,却还要为她去出头拼命的堂兄,她才有了种归属感,他们确确实实是一家人。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抓着秦文修的手臂,轻轻地喊了声,“兄长,他真的没欺负我。”

“那你为何离京出走?定是他逼你的,你年纪尚小不懂事,不知道人间险恶,但没事,有我和父亲在,绝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兄长,鹤之他没逼我,也没有骗我,是我先喜欢他的,当初离京出走是因为我向他表露了心迹,他拒绝了我。我觉得羞耻难堪,这才会离开了京城。”

秦文修不敢相信地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妹,不知所措的人成了他。

就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可,可我明明看见……”

若真是如此,那他方才明明看见他们两腻在一块,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离京之后,他也时时都在派人照顾着我,我会回京,也是因为他来苏城找了我……”

秦欢本是不愿意说这些的,但以秦文修的性子,说了的话就会去做,她怕秦文修真去找沈鹤之算账,那可就糟了。

秦文修认真地听她说完,期间眉头一直拧着,沉默了许久后道:“那也不行,他比大这么多。而且他还是太子,如今是喜欢你,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他若是龙登九五,后宫佳丽三千,你可怎么

办?”

其实,这也是秦欢之前担心的,可听到秦文修的话后,她突然不迷茫了,眼睛亮亮的,抿着唇在笑。

“那我就再逃一次,兄长到时还会护着我吗?”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沈鹤之答应她的话,但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如何。若是真的有朝一日,他喜欢上了别人,或是不爱她了,她也不会卑微的求他怜悯,天下之大,没有人能真的困得住她。

“说的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不论什么时候,我自然都会护着你。”

“有兄长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秦文修头次见秦欢撒娇,有些招架不住,方才是气得脸红,这会是被人夸的脸红,剧烈地咳了咳,才镇定下来。

他这会倒是有些相信她的话,真是她先喜欢的沈鹤之,但也得怪他定力不够,总之绝对不会是妹妹的错。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坏事。”他想说亲密的事,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这么试探。

说到坏事,秦欢就止不住心虚,她是半点都不敢把他做得事说出来,红着脸声音比蚊虫还轻:“就是牵手,我走累了,他背了我一会。”

秦文修听到牵手背着走,五官都快控制不住了,不住地皱眉,一副自家的娇花被人摘走了的痛惜。

直到听到没其他了,才算松了口气。

“你和他的事情,我可以先不告诉父亲,可你不能再私下单独见他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会不会做什么坏事,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样不好。”

秦欢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儿,老实地不得了,连连点头说好,“我都听兄长的。”

“只是他在帮忙调查我爹娘的事情,有时候还是得见面。”

“那他下回来了,就让人通知我,我陪着你。”

这个时候不管他说什么,秦欢都只能说好,见她乖顺老实的模样,秦文修这才满意。

心想这事怪不得妹妹,她自小养在沈鹤之跟前,对他产生感情也

是难免的,有问题的还是沈鹤之。

见天色不早了,便也不再拘着她说话,“没事了,早些歇息吧。”

秦欢依旧是乖顺的说好,正要转身回房,就听见身后秦文修长叹了声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你选择了一条比旁人更难走的路,但无妨,我与爹娘都会陪着你,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是啊,她没有错,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也无碍于人伦,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这个恰好抚养了她十年的人。

她如逆水行舟,但无妨,在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不管有多难,她都会走下去。

“多谢兄长。”秦欢福身行了个全礼,才回房歇下。

那一夜,她做了个美梦,梦里桃花开遍了桃花坞,春光明媚,全家人其乐融融赏花品茗,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隔日,秦欢一早便去前院给姚氏问安,并把昨日嘉南县主的事说了,姚氏与秦逢德的想法一致,都很赞同她应下。

恰好午时,嘉南县主便派人送来了帖子,请秦欢去做客。

秦欢也就没推辞,换了身衣裙按着时辰过去了。

这次没有旁人,房中只有嘉南县主在,她每日都有抄写经书的习惯,见秦欢来了才停了笔。

“那丫头性子野,像他父亲,在家是片刻都待不住,又出去别人家玩了,还是你的性子静,能陪我说说话。”

这说的是她的小女儿,秦欢还记得昨日那紫衣小姑娘,原是出去玩了,便一边帮嘉南县主研墨,一边陪她说着话。

相处了半日,秦欢就发现,嘉南县主是个很温柔的人,做事也很有主见。她能将县主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序,还能得到京中众人的敬重,定是有非凡的本事。

便是不与她认亲,多和智者谈话,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天色又暗下来了,陪我这老婆子说话,会不会觉得闷?”

“县主说的哪里话,与您说话,我能学到好些处世之道,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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