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阳这里的濡水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航道,北到令支县,南边出海,沿海岸线连接榆关,再向东到达辽东。
是辽东最重要的补给线,不能截断水运。
向东二十多里,龙鳞水和封水的交界处, 水力充沛,位于土垠县南十里,交通便利,是个好选择。
要不然就得去雍奴,那里是沽水和?水的交界处,水力充沛到每年都发大水, 现在还没治理好呢。可那也是条重要航道,南北纵贯渔阳郡, 东西联通渔阳、广阳两郡。先考察一下吧, 说不定水力足够,不需要拦河筑坝抬高水位。
刘襄转头对工师说道:“找制作水硾的工匠,去土垠南边两河交界的地方查看水力是否足够,分一队人去雍奴查看,那里水量惊人,看看能否满足需要。”
“唯。”
看完水车,又转到水车后面的屋子里,水车转动,带动横轴,轴身上有几个拨板,拨板随横轴转动,下压锤杆后端,利用杠杆原理,带动前端的锤头扬起, 拨板转过去以后,锤头下落砸打石窝。
这样水力就变成了机械力,能节省大量人工。
理论上来说, 一个立式水轮能带动无数个锤头日夜不休的工作, 现在这个试作品,只在一边并排安装了两个锤子。
两个三十斤的重锤,后端力矩短,前端力矩长,锤头做功更大,杠杆的原理古人也懂,虽然他们说不出详细的理论,可实际操作中也总结出了不少的经验。
刘襄没什么好说的,水力不够,说什么都没用。
旁边工师解释:“夏季水量大,能带动十五斤锤头,冬季枯水,十斤也带不动,可要锻铁,最轻也得三十斤锤。”
北方的水力资源跟南方没法比,不但水量少,枯水季也长, 最重要的是, 冬天会结冰。
“现在已经结冰,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要封冻了,水轮会不会冻坏?”
工师回道:“正要试验,所以没拆水轮。”
刘襄点点头:“先派人勘察吧,找到地方再说。”
离开河边,入城去看高炉,这才是此行最重要目的。
进入冶铁工坊的时候,高炉正在入料,经过粉碎的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白云岩,石英石,正顺着炉口向点燃的炉膛里倾倒,后续不断的有物料被力役用滑轮一筐一筐的拽上高炉一侧的土台。
国内的矿石多为高磷铁矿,冶炼出来的铁很脆,特别容易碎裂,古代的铁匠在实际生产中发现,用白云石、石英石和石灰石一起炼铁,可以解决这种问题。
碱性的白云石和石灰石能还原出矿石中的磷,铁匠不知道这种科学原理,却能用实际的经验解决问题,他们不识字,可他们有智慧。
物料添加完毕,炉顶封盖,马排向高炉周边的预热炉膛里面鼓风,预热的热风吹进高炉,火焰炽烈,炉温急剧升高,融化的铁水向炉底流动,通过过桥在炉底侧面的铁包中汇聚,明黄色的铁水越聚越多。
负责排釉的工匠用铁钎插入排釉口,用力卷动,将通红发黑,丝絮状的釉质抽出,这东西像炒得过火一样的糖浆,漂浮在铁水表面,非常粘稠。
冶铁工师看着明黄色的炙热铁水,无奈的禀报:“将军,我等无能,炼钢又失败了。”
工师判断得没错,浇筑铁锭,埋沙降温,得到的还是白口铁。
虽然杂质更少,可它仍然不是钢,还需要经过炒制,匠人锻打才能成钢,这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时间。
问题出在哪里?
焦炭燃烧的温度已经够高了,又有预热鼓风,还要怎么做啊?
刘襄极力压制心中的烦躁,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脑力消耗在无用的情绪发泄之中。
无能狂怒,只是内耗,毫无用处。
“你觉得还差在哪里?”他询问工师,想从工师的角度看看问题所在。
“启禀将军,炉温已经升高了很多,铁水在炉膛中已经开始泛白,按说能直接出钢,可总觉得差着一点,吾也说不清差着什么。”工师也很疑惑,比起烧木炭那会,炉温已经高多了,铁水泛白,那明明就是要出钢的颜色,怎么就是不出呢?
“铁包里面降温了?”
工师无奈的解释:“将军,铁包就是个存铁水的地方,炉膛里面才是冶铁的。”
呃,好像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刘襄咳嗽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岔开话题说道:“带我去炒铁的地方看看吧。”
高炉他已经没辙了,只能让工匠自己琢磨,先看看别的地方吧,炒铁的地方才出钢,他想去看看钢材,缓解一下挫败感。
来到隔壁工坊的炒铁炉,炒铁的也是高炉,或者说这里才是冶炼钢铁的地方,刚才那里相当于冶铁作坊的试验场,专门为了摸索高炉炼钢。
这里比隔壁多了一个炒铁的方塘,与铁包相连,铁水进入方塘,工匠撒上配料,用木棍搅拌,明黄色的铁水翻涌,不见降温凝结,反而开始沸腾。
刘襄似乎想到了什么,急促的询问工师:“加的什么配料?”
“铁矿石和石英石的粉末。”
炉膛内也有这个,他猜测得没错,果然跟添加的物料没关系,是铁水自身的氧化反应,提高了温度。
铁水里面的硅锰这些杂质先发生氧化反应,然后是碳,含碳量减少,钢就出炉了。
刘襄一把拽住工师,回头就往炼钢工坊走,一边走一边说:“改进一下,再开一炉。”
预热炉膛搭建了一处往铁包中鼓风的风道,建了转风道的插阀,只用了一夜的时间。
可等待烘干用了两天。
耐火砖和封泥的烘干,必须讲究火候,防止开裂。
焦急等待了两天,终于开炉了,点火,物料添加,一切如旧,直到铁包中开始聚集铁水,工师大喝一声:“转风道。”
空气冲进铁包,明黄色的铁水剧烈反应,如岩浆一般开始沸腾,排釉工匠戳开排釉口,稀软的釉料直接涌了出来,连带着还有炙白色的铁水。
“为,为何如此?”工师疑惑不解,往铁包里吹风,虽然是热风,按常理来说,铁水应该凝结才对,怎会越发炽烈?
这不和常理呀,此炉必有妖异。
刘襄在想怎么跟他解释,这氧化反应,怎么才能让汉朝人听得懂呢?
太考验自己的表达能力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还在考虑的时候,铁水已经冒起褐色的烟气,这是铁开始氧化,没功夫解释了,他赶紧下令:“停止鼓风,出炉。”
铁水出炉,浇筑铁锭,埋沙降温,工师急不可耐的冲进了埋沙间,不一会就传出了他欣喜的声音:“成了,成了,出钢了,太一保佑,一炉出钢。”
看着推出埋沙间的钢锭,那些断口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刘襄彷佛看到了钢铁洪流,这是他的嵴梁,不,这是这个民族的嵴梁。
真好。
高炉炼钢成功,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大声欢呼,高声大笑,欣喜若狂。
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的站着,感觉松了一口气。
可鼻子发酸是怎么回事?
他用力的眨眨眼,万一哭出来,那就丢人了。
刘襄在跟自己的本能做斗争,冶铁工师窜了过来,口中急促的问道:“将军,为何最后一吹风,铁水反而温度更高?”
怎么解释?
想不出古人能听懂的言辞啊。
那还解释个蛋啊,就这么干吧。
“记住工序,褐色烟气冒起之时开炉。什么原因?自己想去。”
工师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断定,这炉子必有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