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玄曦眼中,青山环绕间,白敛一身的魔气,曾经云淡风轻的高僧已变得如深渊下的魔主一般。
他放肆桀骜地大笑,心中的遐思、贪欲、暴虐与冷酷彻底攻占了他的心,他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着的一切尽数反噬,本心在挣扎着,被魔气压入尘埃。
“白敛!你还要执迷不悟么!我们数千年的同门之义在你看来,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么!”
水泽峰峰主痛心疾首地呼唤,却被宗主一挥袖袍打断,很无奈地一声叹息:“心魔入主,他已经不是白敛了。”
心魔因愧而生,因情欲而壮大,它想要的是什么?
这一点,怕是白敛自己也不知道。
眼见着是无法唤醒他了,而他身上的魔息也越发危险,方圆几丈的生灵也在魔息的笼罩下枯萎凋零。
魔域已对他开启,其内的魔气也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力量。
这时候,除了诛杀白敛之外,已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宗主与十二脉峰主一同出手,设下天罗地网,诛邪灭妖的大阵!
阵法开启的刹那,天地变色,赤日悬空,碧蓝色的天空登时变成了火一般的赤红。
结界笼罩青山,不使这悍然无匹的力量外泄,波及其它生灵,也能使力量更为集中。
高温将山脉融化,泉水蒸发殆尽,绵绵草地也变成了寸寸焦土。
可饶是这样恐怖的威能,亦照不透铺天盖地的黑暗。
赤云大殿中,薛玄曦一字一顿地说着,忽而回过头,定定地看向身后的傅半夏。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类,我也知道,白敛的陨落不能怪到你的头上,可是,半夏,他的心魔,的的确确是因为而壮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傅半夏沉默以对。
这一点她不能否认。
白敛心魔丛生,她何尝又没有呢?
那时她满心的怨愤与哀怨,有时只恨不得与白敛的,乃至与整个无尘峰同归于尽才好,却并没有考虑到,白敛一旦堕魔,对造成什么样惨烈的后果。
薛玄曦轻叹道:“七百年前,上一任宗主也曾堕魔,那时我们还不是峰主,玄天宗内,也少有人能制住他。”
“上一任宗主?”傅半夏不明白,薛玄曦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起这个。
他手扶着窗子,语气平静。
“那时,我曾亲眼看着一个人坠入魔域之后是什么样子,浑身魔息,彻底失去理智,所存在的唯一念头就是杀伐!从魔域爬出来之后,门内弟子几乎被他屠戮殆尽!”
“你以为如今的宗主为何闭关那么久?便是与其殊死一搏时伤了根基,不得不闭关修养。”
说到此处,见到傅半夏双瞳震颤,薛玄曦深深一叹,“你还太年轻,无论是作为狐妖半夏,还是傅半夏,你都太年轻,还不知道,一个被心魔操控的大能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
“稍不留意,宗门倾覆。”
“我……”傅半夏闭了闭眼,无言申辩
她的过往,想必已被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她惨笑一声,“我竟不知道,我是如此的罪大恶极。”
半步飞升的大能,圣洁出尘的佛子,竟生生毁在了一个小小的转世狐妖手中,甚至,她差点倾覆了宗门,说来不可笑么?
“如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那么宗门内,为何还不处置我呢?甚至焚血峰峰主也不曾对我有何怨怼……”
这也是傅半夏很奇怪的地方,按照宗门的严苛法度,早就应该将她剥皮拆骨才对,焉能让她自由行走,寻上了赤云峰?
“因为白敛。”
“什么?”
薛玄曦道:“本来,我们是奈何不了白敛的,可心魔因你而生,也因你而亡。”
“因为……我?”
焚天彻地的威能下,白敛的一身杀伐气已然将阵法搅得粉碎,作为阵眼,宗主与十二峰主都受到了反噬,伤势各有轻重。
可就在他将要踏入魔域的瞬间,也是让所有人心脏提起来的瞬间,他竟顿住了脚步,被魔气侵染的双眸也无端清明了几分。
“半夏……”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唤。
这声音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怔。
“半夏,半夏,她……不行,她会死的,我不能……不能再伤了她了。”
他呆呆地伫立在那,心魔与本心在交战、厮杀。
那只好不容易被献舍重生的小狐狸,就是攻破心魔的缺口!
随着薛玄曦的回忆,傅半夏也想起了在葬心之地,在那处封禁心魔的地方……
心魔覆在她身上,霸道地不容拒绝的侵袭,身体里的难言的充盈和羞耻。
它自己说过的,它因她而生,执念于此。
倘若破解执念,那心魔也就不攻自破了。
宗主是个很善于织造幻境的人。
他的修为和境界都不如白敛,却有本事拉比他修为更高的白敛如幻境。
他想要什么,他就给他看什么?
看多年前,他在悬崖边,抱着小狐狸将死的身躯,却并没有把她抛下,而是将她妥帖医治。
不……不是这样,心魔还要更早……更早……
无尘洞府内,小狐狸在睡梦中无意幻化出了人身,她俯身在他膝上,而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放在了她的脸颊上。
小狐狸从睡梦中惊醒,眼角眉梢里还带着纯真的媚意。
白敛顺从心意,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小狐狸讶异极了。
除了讶异,还有欣喜和羞涩。
“白敛大师?这样不会污了你的心吗?”
“不会。”白敛答她:“顺从本心,方是纯真。”
幻境到此而止。
心魔一遍遍沉溺于幻境中,幻境外,杀气凛凛招式袭上了白敛的身体,那是殊死一搏的决绝。
近万年的修行在此刻尽数毁去,身化尘埃,消逝殆尽。
傅半夏听着,好似也亲眼见到了那决绝的一幕。
“那,那魂魄……”
“他身死,自然也破除了心魔,以白敛的性子,你叫他如何能面对屠戮同门的死局?”
薛玄曦语气沉痛:“是他自己碾碎了自己的魂魄,以当赎罪。”
默了许久许久,傅半夏才从失魂落魄中醒过神来,俯身下拜道:“多谢薛峰主解惑。”
她出了大殿,背影就像一缕无依的魂魄。
在她走后,薛玄曦走到一只香炉前,燃起了一根养魂香。
“连我都觉得她有些可悲了,你呢?白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