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苑待了半日,离去之时,那南越公主萧月频频回头,哭成了泪人,偏生萧焰就是懵懂无知,只拉着秦惊羽依依不舍述说衷肠,旁人一概不理。
这半日看够了苦情戏,秦惊羽心情着实郁闷难受,从南苑出来,沿途不住劝慰,说尽笑话,总算让萧月止住眼泪,破涕为笑。而萧冥则是一路都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捱到北宫行馆,双方礼貌道别,秦惊羽与秦兴澜并肩而立,看着那兄妹俩走上石阶,没走两步,萧月忽又转头回望,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进去吧,与两位殿下还会见面的。”萧冥淡淡说着,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肩膀漫步进去。
看着殿门关上,秦惊羽方才大大舒了口气:“女人是水做的,此话真是不错。”
“麻烦。”秦兴澜只扔下一句,扭头就走。看样子,这位性情柔弱的南越公主并未让他生出太多兴趣,估计大半心思还是在那汤府千金身上。
秦惊羽暗自好笑,追上两步:“二皇兄,等等我。”
秦兴澜不耐停下步子:“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跟你确定下,最近几日是不是不上课,也不听朝?”
“是的,这几日要听从父皇安排,陪同接待贵宾,而从皇祖母寿宴前一天开始,则是休沐歇朝三日——”秦兴澜见得她面上现出欢喜之色,心有所悟,冷然道,“你是不是又想溜出宫去玩?告诉你,别打这些歪主意,我不告你状,并不代表别人不会。”
咦,这位二皇兄在影射谁呢?
秦惊羽嘻嘻笑道:“二皇兄放心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近日天气炎热,老是犯困,能不上课听朝便是最好。”
两人边走边聊,慢慢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待走到平乐宫门口,突闻宫内传来一声细微哭叫:“父皇偏心,父皇真是太偏心了,明明有湛霆作陪,为何还要扯上牧歌……”
正是大皇姐秦飞凰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声,一人提着裙摆慌不择路从宫门里径直冲了出来,秦惊羽早闻其声,已有警觉,随即跳开一步,秦兴澜却是猝不及防,砰的一声被撞了个正着。
“哎……谁啊……大皇姐?你这是做什么?”
秦飞凰立稳身子,看清来人,眼圈蓦然一红,跺足道:“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
没等秦兴澜反应过来,她已经从身边绕了过去,呼啦跑远了。
秦兴澜摇头叹气:“这便是我大夏的长公主么……”
秦惊羽见她朝东而去,心头一动,莫非又有什么事情,去慈云宫找皇太后诉苦去了?
“长公主,长公主,等等,等等!”
几名宫女从平乐宫碎步奔了出来,看清两人,匆匆行礼问候,即是直追秦飞凰而去,秦惊羽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最后那人的衣袖,俊脸带笑:“这位姐姐,请问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面上微红,轻声道:“主子的事情,奴婢不敢在背后嚼舌头。”
“嗯,悄悄给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乖……”
秦惊羽明眸微闪,斜视着她微微一笑,电力十足,那小宫女顿时弃械投降,如实禀报:“是雷郎将……”
“雷郎将怎么了?”怎么又扯上雷牧歌了?
“据说雷郎将也被陛下派去陪同东阳公主游览御花园,长公主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气得在寝宫里摔了不少物事,这会定是去慈云宫找皇太后了……”
哎,就这么个事啊,这大皇姐醋劲真大!
秦兴澜听得嗤笑一声:“去找皇祖母也好,父皇再不赐婚早早嫁出去,这宫里就没个清静了。”
秦惊羽摸着下巴,忽而一笑:“二皇兄,听说那东阳公主是个大美人,要不然我们去御花园瞧瞧,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我不去。”秦兴澜瞥她一眼,“你啊你,成天沉迷美色,不务正业……”
秦惊羽懒得听他说教,哈哈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去算了,我自己瞧美人去。”
秦兴澜微微皱眉:“大皇兄接待贵宾,你别去给他添乱。”
秦惊羽笑道:“不会的,我就躲在一旁看看,就看看而已。”
秦兴澜哼了一声,率先离开,秦惊羽等他走得不见,这才轻笑着,大摇大摆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走到御花园大门口,但见门前士兵守卫森严,见她过来,皆是恭敬行礼。
秦惊羽略一点头,朝里面望了望,园中林木青翠,鸟语花香,浓密的树影间隐隐有着人影,凝神细听,中年男子厚重的嗓音中夹杂着少年男女的轻微笑声。
目光一闪,秦飞凰还真不是道听途说,雷牧歌果然在里面!
“走吧,我们回去。”
走出几步,见没人跟来,回头低叫:“你们俩发什么呆?”
燕儿笑了笑,拉着汝儿追上她:“殿下不是要去御花园看美人吗,怎么不去了?”
秦惊羽横他一眼:“本殿下有那么庸俗么?”
回到明华宫已临近晌午,陪穆云风用过午膳,又见她拿出那双贺寿的锦面绣履,穿针引线,做着最后的装饰。
“对了羽儿,上回你不是说有什么礼物要送给你皇祖母吗,怎不拿出来瞧瞧?”
礼物……
秦惊羽抓了抓头,无奈一笑:“我那是说着玩的,我哪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本想将珠串送与皇祖母做寿礼,不想那日戴在颈上对镜顾盼,燕儿在背后两眼发光啧啧赞叹,被他几句夸上了天,越看越喜欢,居然舍不得送人了。
穆云风瞥见她窘迫的神态,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夸海口——”转头吩咐琥珀,“去把我内室东面柜子上格里的那只长盒子拿出来。”
秦惊羽闻言笑道:“母妃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穆云风但笑不答,待琥珀取了盒子出来,才道:“寻常物事也拿不出手,唯有这个,那些宫里决计是没有的,你拿去作为寿礼献于你皇祖母,聊表孝心。”
秦惊羽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支偌大的野山参,形若圆柱,看那成色大小,足有数百年光景,堪称参中极品。
“这不是去年外公给母妃带回来的吗?母妃怎么没吃?”
“傻孩子,这些补品孕妇是不能多吃的,我用不上。”穆云风将盒子塞到她手里,笑道,“这个礼物倒也不算寒酸,你找个适当的机会就给你皇祖母送去吧。”
“是,多谢母妃!”秦惊羽见她抚着小腹,面上显出倦意,忙起身告退。
回到自己寝宫,懒懒躺在软榻上,看着那榻边轻缓摇扇的少年,撅嘴埋怨:“这银翼在搞什么,说好准时归来,都迟到这么多天了!”
“兴许是有什么事情,在路上耽搁了。”燕儿也不着急,眼望窗外,眸底有微微的惆怅,“他一身自由,无牵无挂,有什么理由不回来殿下身边呢……”
秦惊羽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渐渐来了困意:“他无牵无挂,你就有牵有挂了吗?”
燕儿凑近过来,低笑:“我自然有牵挂的,我的牵挂,就在殿下这里……”
“嘴巴真甜,就会拣好听的说。”秦惊羽低低喃着,也不知自己到底念叨了些什么,“今后好好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感觉到有人帮自己解开发髻,脱鞋除袜,再拉上薄被,心头满足,于是沉沉睡去。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睡颜,小心将额上的碎发拨开,捋顺别在耳后。
声音轻柔,如窗外吹来的一缕清风,徐徐入耳。
“我不走……”
睡梦中有人守护一旁,悉心照顾,这一觉睡得无比舒爽,直到天色浓黑,才悠悠醒转。
跳下床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燕儿答道:“戌时。”
“哦,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看殿下睡得香,没忍心。”燕儿出门,没过一会就端了食盒进来,“娘娘陪陛下在淑宁殿设宴招待四国贵宾,让琥珀给殿下传来晚膳,嘱咐殿下待在寝宫,早些安歇。”
秦惊羽活动一阵,便是更衣净手,坐到案前,筷子拨拉着盒里的菜式,边吃边瞅面前垂手侍立的少年。
这家伙,最近是大姨妈来了还是更年期到了,闷得要命!
没吃几口,就听得外间传来嘈杂人声。
燕儿闻声出门,过了一会就折返回来,面色不豫。
秦惊羽口中嚼着饭菜,含糊道:“出了什么事?”
“是宫禁侍卫前来询问,说是东阳公主在宫中走失,看是否转到明华宫来了。”
“走失了?”那么一个大活人,又有东阳亲卫层层保护,怎么可能走失?放下碗筷,喝了茶水漱了漱口,站起身来,“走,我们出去看看。”
刚走出回廊,眼见到得明华宫正殿,前方有人掌灯而来,殷勤提醒:“昭仪娘娘小心路黑。”
亮光处,一名太监提着盏宫灯,在他身后,琥珀扶着穆云风缓缓走来。
秦惊羽认出是父皇秦毅身边的内侍,心中微诧,迎上前去:“母妃是提前离席么,回来得这样早?”
穆云风摆了摆手,挥退了护送回来的宫人,方才蹙眉道:“东阳公主在宴席上无端走失,那东阳国主轩辕敖着急得不行,你父皇正在劝慰,叫人先送我回来了。”
秦惊羽奇道:“怎么会走失呢?”
穆云风摇头道:“我恍惚见得她离座出去,还跟着一名侍女,想是女儿家私密之事,谁知一直不见回来,后来轩辕敖派人去找,整个外殿都找遍了,也没把两人找到。”
“母妃不用担心,宫里地方宽广,道路纵横交错,也许是那东阳公主迷了路,自己走不回去,说不定这会已经找到了。”
穆云风点头,带着一丝疲倦,被琥珀扶回殿中。
秦惊羽见她们踏进门槛,朝燕儿使了个眼色,两人沿着墙角,趁黑摸出宫门。
暗黑的天幕下,宫墙上薪火高燃,宫灯悬挂,四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成群结队的侍卫从眼前匆匆而过,宫人内侍也是混杂其中,环顾张望。
显然,那轩辕清薇还没现身。
秦惊羽懊恼轻叹:“我不想暴露身份,皇宫内苑没安插影士,果然是有利有弊。”
通晓天下的暗夜门,在这大夏皇宫当中却是个瞎子,一无所知。
那轩辕清薇是轩辕敖的掌上明珠,又是云英未嫁,若是出个什么状况,当如何是好?
到底是谁在搞鬼?
会不会是那南越皇子……萧冥?
正停步思索,忽见燕儿抬眸看向她背后,眼光微闪,轻笑:“此事想来,也不算复杂。”
秦惊羽稍一怔愣,就听得耳边风声响起,有人攀住自己的肩膀,轻轻摇晃:“三皇兄,三皇兄……”
转头一看,却是秦昭玉。
“昭玉?”秦惊羽眉头一皱,摆出兄长的架势来,清了清嗓子道,“这样晚了,不好好待在寝宫里,还跑出来玩?快回去快回去。”
秦昭玉却是拽紧她的手,转身就跑:“三皇兄,有人急着要见你,跟我来!”
“哎,你拉我去哪里?谁要见我啊?”
秦惊羽挣脱不得,被他拖着跌跌撞撞,一路疾走,回头瞥见燕儿淡定了然的眼神,心头一动。
老天,不会如她所想吧……
淑宁殿中灯火通明,可见人影幢幢,秦昭玉带她绕来转去,竟是拐进了旁边的御花园,钻入那高大耸立的假山之中,在假山空隙中曲曲折折,一路深入。
秦惊羽侧耳倾听,听得前方急促的呼吸之声,当即停下,将他的手用力一甩,喝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昭玉尴尬笑笑:“不是我……是……”
“是我!”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山石背后闪身而出,面容苍白,双眸漆黑,脸上带着殷切讨好的笑意:“羽儿,是我。”
秦惊羽故作惊讶:“大皇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事找我?”
自从上回雷牧歌那一句戏谑之言,这位大皇姐可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从来没个好脸色,不知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白天二皇兄秦兴澜暗中影射告状之人,其实说的就是她。
这会变脸变得飞快,定是有求于自己,而且绝对没有好事!
“我是有事,要找你帮忙。”秦飞凰一把将秦昭玉推去出口处,示意让他把住关口,转身过来,眼含期冀道,“羽儿,我想不到别人,只有你能帮我。”
秦惊羽放心不下,一个眼神过去,燕儿也紧跟而去。
环顾四周,不经意又听得不远处两道细微无力的呼吸声,心头一沉,这大夏长公主,做事随心所欲,肆意而为,也忒不动脑子了!
“啥事?”
“羽儿,我……”秦飞凰脸上一热,呐呐道,“你也知道,我和牧歌情投意合,这些年来合适的少年男子也不是没有,我从来就没理会过,一心等着他回来成亲,上回的事情是我太心急,后来牧歌都跟我解释过了,他只是开个玩笑,并不关你的事……”
秦惊羽不耐挥手:“别弄那么多开场白,你有什么事就明说吧。”
秦飞凰一咬牙,拉着她的手转过一方石壁:“这就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她对牧歌心怀不轨,我听随行的内侍说,她父王轩辕敖跟父皇提出,有意招牧歌为东阳驸马!羽儿,我们是亲姐弟,这一回你一定要帮我!”
石壁之后,有一处方圆丈许的狭小空间,不仅顶上被周围树木枝叶遮得严严实实,四周也是嶙峋山石,令外界不易察觉。
左右角落里各点了一支银白蜡烛,烛光微微,映出两道斜斜靠坐的柔弱身姿,双目紧闭,兀自昏迷不醒。
秦惊羽眯起眼,一眼认出这昏迷的两人,正是之前见过的轩辕清薇与那名下车的侍女。
“外间侍卫宫人尽数出动,四处搜寻东阳公主下落,没想到竟是被大皇姐藏了起来——”秦惊羽瞟了轩辕清薇一眼,笑道,“大皇姐不会是给她下了药吧?”
秦飞凰咬唇道:“我本是想问清楚,她是不是对牧歌有意,若她否认也便是了,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我一气之下就……就……”
秦惊羽冷笑,接过话来:“就下药把她两人迷昏,弄到这里来了?”
这位大皇姐,做事真是不知轻重,惹祸能力与自己有得一拼!
话声刚落,手腕即是一紧,秦飞凰喘了口气,急急道:“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的,谁知用药用多了,她们在这里一躺就是一个多时辰,我没有办法,才叫昭玉去找你……”
秦惊羽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大皇姐都没办法,我又能做什么?”
秦飞凰拉住她的手臂,急得眼眶都红了:“你不是那么会讨女孩子欢心吗,主意又多,总能想出办法来不是,等下她们若是醒了,你就帮我哄哄她们,千万别让那轩辕清薇供出我来!”
秦惊羽听得头疼,这大皇姐自己惹下祸事解决不好,还到处拉人下水,如今竟让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真是要命!
“羽儿,你别杵着,想想办法啊,等下侍卫就要找到来了!好弟弟,你这次一定要帮我,要是让牧歌知道……我……我不要活了……”
秦惊羽见她抽抽泣泣,眼泪在眶里直打转,模样着实可怜,不由抚额哀叹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吵了,放手,让我想想——”
“你……你们是谁?”
底下低微一声,让正在拉扯不清的两人顿时怔住。
转头一看,那轩辕清薇眼眸半睁,勉力撑起身子,朝她们直直望过来。
秦飞凰啊的一声低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娇女,骨子里却是个极没用的家伙,看见情形不对,扭头就跑。
哎哎,怎么就剩下自己一人,孤军作战了?
秦惊羽立在原地,眉眼弯起,慢慢扯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
“嗨,你好,我是秦惊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