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一会后,林家有说道:“前几日,司令在泉州府议政会上鼓励商人吸收地主的财产投资工商业,要求制定税收公约,目的就在于此?”
苏圣平抿嘴说道:“鼓励吸收地主投资工商业,刚刚我们才说了。至于税收公约,之前我不是说了,王朝败亡始于财政吗。你们在幕僚厅这么长时间了,必然知道支撑国民军发展壮大的其实是工业园、几个商社和剿灭海盗获得的收入。但若想再进一步,光靠这个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我推行的是官员高薪养廉,皂隶官员化,这部分现在包括今后一段时间我准备主要依靠农田税收支出。那其他的工作呢,以后我们占据一处地方还要进行各种建设,修路、救灾、办学校、医疗、救助贫困等等,都要花费大量金钱。此外,想要彻底击败元人,恢复汉家河山,离不开一支强大的国民军,花费更是惊人。那按我的设想和我们现在的田赋政策,想要做到这些是不现实的。”
“取得统治,最根本的标志就是取得征税的权力。我发表的文章中说过,在国家产生的同时,也就出现了保证国家实现其职能的财政。历史上出现过贡和赋等税收形式,但随着历史发展,一说到税通常都是指征收田税,往往忽略了更重要的税源,就是商税。”
“历朝历代,也征收商税,但征收的额度却很少。按照现有的条件,想要征收商税,一靠官府的监察,确保商人纳税,征税人员不能徇私。二靠商人自觉自愿纳税。所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监察我们自己可以努力,但想要商人自觉自愿纳税就难了。因此,我才会在议政会上提出税收公约这个说法。一来,因为议政会的存在,我们大幅提高商人的地位,让他们自觉认可我们这个体系;二来,通过类似华夏商会这样的组织,约束他们自觉纳税;三来,通过税收公约这种形式,规范商人纳税的行为,使偷逃税者无法从事商业,逼他们自觉纳税。”
“当然,商人最是重利,他们习惯了从别人口袋里掏钱,想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实属不易,这种种手段施行下去,效果会有,但必然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这就要官府强力进行拘捕,一经发现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征收商税是个十分繁杂的工作,现在刚刚开始,我们占据的地域不大,许多违法还能及时发现查处,等以后地盘大了,商业行为复杂了,到时就麻烦了。所以,需要你们深入研究,配合那些立法的老夫子,制定完善的商法和税法,规范商业行为、纳税行为,可以说这是我们事业的基石。”
车中另外四人听了深以为然,其中以李秋荣最有感触,许是和他感兴趣有关,自此深入研究税收问题,帮助苏圣平制定了完善的税收征管体制。
就这样,一路上说说谈谈,到达清溪后,苏圣平就马不停蹄的四处查看灾情,没怎么和救灾的民政官员说话,反倒是花费大量时间和当地大户、普通百姓闲谈,慰问参与救灾的国民军军士,掌握第一手情况,对民政救灾的工作比较满意。无论是官绅,还是百姓,亦是对民政的救灾感恩戴德。
三日出发前往崇武的时候收到了独立团的战报,苏圣平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八日收到刘天瑞有关和四海商社四个家主的商谈报告时,方才给他回了几句话,等十二日收到辛利国和白羽两路军队的情况报告时,终于结束了在各地的视察,启程返回泉州。
这一路行来,陆广谦对苏圣平的行事风格早已习惯,倒是第一次跟随苏圣平出来的孔、林、李三人感触颇深。回程的车上,又一次趁机和苏圣平谈话。
孔亮再次发问,道:“司令,这次跟您查看各县救灾情形,属下有疑问,还请司令指教。”
苏圣平笑着说道:“孔亮你倒是客气了,这一路上你问的还少?我们读书人呢,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好为人师。既然是毛病就得改,孔亮你有什么疑问就说出来,我们大家相互探讨。”
苏圣平一席话惹来众人窃笑,孔亮颇为尴尬的说道:“司令视察救灾情况,拳拳爱民之心值得我等学习,可属下不解的是,您似乎都是和官员之外的人谈话,您这是不是不相信自己任命的官员,或者说您是在邀买人心?”孔亮这话颇为诛心,陆广谦倒不在意,林家有和李秋荣不免眉头一皱。
苏圣平调整了个位置,让自己坐的舒服点后,开口道:“正所谓为政之道在于用人,我既然任命了他们,就不会不相信他们。他们的工作情形通过报告都会送往泉州,我通过他们的报告就能了解到一些情况。当然,也不会全信。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我不去评判。我相信无论是官员也好,还是普通人也罢,都有两面性。创业之初,大多数人都能恪尽职守,守成之时才会暴露吏治问题。因此,我建立了监察制度。审计、监察两个部门,议政会的外部监督,此外还有很多人忽略的《华夏新闻》这类的舆论监督,尽可能通过制度促使官员尽忠职守。那我为何视察之时只和普通人谈话呢?却非邀买人心。”
“说到这里,我得跟你们说说我们历史上一个定律,叫包围定律。曾经有一个哲人说过,凡是猛人,身边便总有几个包围的人,围得水泄不透。结
果是使该猛人逐渐变成昏庸,有近乎傀儡的趋势。翻看史书,围绕着权力,也有一个看不见的‘权场’,各种意有所图的人都会在‘权场’中向着权力中心作定向移动,于是就有了‘包围’。包围是客观存在的,权力越大,包围就越厚。”
“不可否认,我现在是有一定权力的,我身边就有不少人包围着我。他们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让我知道的是他们想让我知道的,长此以往或许我就会变成一个聋子瞎子,破解这种包围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走出去。当然,这只能在地盘小的时候方才有效。以前那些皇帝,别说走出都城,就算是走出皇宫都很难,如何突破这种包围?”
“要我说,还是要依靠制度的力量。比如监察制度、议政会制度、报纸,让不同的人说话,自己再从中分辨真伪,方才能突破这种包围。说到这里,我再给你们介绍另外一种定律,就是权大欺主定律。一听这个词,你们或许就会想到我身上,不正是典型的权大欺主吗?要是有人这么说,我也不反驳,日后要是别人要有那个本事欺到我身上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你们翻看史书就会发现王朝历史,就会发现权大欺主时常能够见到。那如何防止权大欺主呢,所谓的帝王学给出的答案就是制衡。宗室、权臣、外戚、太监等相互制衡,但是为何就阻止不了权大欺主的事情发生呢?按照先哲韩非子的学说,处于权力最上端的君王,必须具有一种强大的势(以势压人),君王一旦失去其势,整个压力系统就会崩溃。一般开国的君王,熟谙权术,具有铁腕,拥有某种强势,下面的人摄于其势而不敢有非分之想。可后代君王就不好说了,权大欺主也成了皇权社会始终没有解开的一道难题,历史上也因此发生一幕又一幕的血腥斗争。”
“对于这个问题,我给出的药方,就是权力的相互制衡。这种制衡不同于历代君王建立的私人信任的基础上的制衡,而是建立在制度上的相互制衡。军队除外,民政、监察、审计、司法各成体系,加上一个议政会的话,权力之间相互制衡,避免权臣的出现。同时,这种监督也能有效避免腐败现象,促使吏治清明。当然,这还不够,现在还不是时候,日后我还会促成建立官员的任期制、退休制、选拔制度等。总之,一切都要建立完善的制度,通过制度管人,而不是人管人。其实,这个话题还可往深里去探索,就是如何制衡皇帝的权力,防止皇权肆意烂为,往往皇帝一犯浑,就会给官员、百姓带来深重灾难,会给王朝敲响丧钟。你们说说对这个问题该怎么办?”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四人。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和皇帝无异,相信这么长时间交往,他们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多就是想法比他们多一点,他倒是想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苏圣平看到的是四人都陷入了沉思,就连陆广谦也不例外。他说的话看似笑谈,实则很好的总结了历史上常见的现象,至于最后提到的限制皇帝权力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但这个时候,让他们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是回答苏圣平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