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听到杜文心这么说,赵世卿心中顿时大惊。清楚自己派新军南下最终目的的,一开始只有自己和父王,后来因为有些事情要老监正去做,就跟他说了。怎么杜文心今天突然说到这个,难道是泄密了,这怎么可能?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试探性的问:“阁老何出此言?”
察言观色,杜文心中站了起来,又跪到皇帝面前,趴在地上,道:“臣向陛下请罪。”
皇帝这会没像刚才那样扶起杜文心,而是端坐着,道:“阁老何罪之有?”
杜文心趴在地上,答道:“臣之罪有三,一是苏圣平乃泉州书院的学生,臣当时正是书院院长,他算得上是臣的学生。再者,臣的学生周秉政曾经教导他读书,这样论起来他还是臣的徒孙。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学生,臣有愧于陛下。”
皇帝呵笑一声,道:“阁老说笑了,苏圣平还是朕钦点的探花,是天子门生,照阁老这么说,岂不是朕自己也有罪。”
杜文心答道:“臣不敢,追本溯源都是臣等把他从小山村里带出来的。”
皇帝哼的一声,道:“看似也怪不得你们。说吧,阁老觉得自己还有何罪?”
杜文心继续趴着,道:“臣之罪二,身为内阁首辅,我替陛下调和阴阳,看顾天下的责任,如今却出了这么个乱臣贼子,这是臣等的失职。”
皇帝笑道:“阁老怎么如此肯定,苏圣平到现在为止也没做什么不守规矩的事啊!”
杜文心答道:“这就是臣的罪三,臣等发觉苏圣平在宝岛那边的行事有叛逆迹象后,派人和他接触,想劝说他自行向陛下请罪,臣等再保他身家性命,臣等恐如此行事会打草惊蛇,让苏圣平有所防备。”
皇帝听了杜文心的话顿时火起,自己好不容易借着剿匪,把新军调到浙南,其余的准备工作也在老监正的指挥下隐秘进行当中,就是为了最后出其不意挫败苏圣平,避免引起动荡。没想到杜文心他们竟然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杜文心他们事先是否知道苏圣平的事情?
杜文心意识到了他们所做作为的矛盾所在,赶紧补充解释道:“陛下,臣等久在江宁,宝岛又偏居一隅,苏圣平那贼子借着朝廷许他编练民团和海军的机会,偷偷扩充军队。清剿了宝岛的海盗后,竟然在上面私设官府。这一切要么泉州的海商和他勾结在一起了,要么就是集体沉默,导致我等也不知情。”
皇帝冷冷的问道:“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杜文心道:“十一月时,苏圣平曾经给周秉政带信,让他不要提议调新军南下,要防备元朝贸然南侵。然后巴日尔死在江宁时,我们就怀疑这是不是苏圣平的阴谋。制造两朝紧张局势,好让自己有时间积累实力。臣就派心腹手下回泉州,通过隐秘渠道打探到了宝岛的一些消息。”
提到元朝,皇帝不由的紧皱眉头,道:“能确认巴日尔的死和苏圣平有关?”
杜文心答道:“不能,只是一种推断,因为苏圣平有这样的实力,似乎也有动机,所以臣等猜测可能是他所为。”
皇帝道:“好,巴日尔的事先放一边,你刚才说苏圣平拒绝了你们?”
杜文心答道:“确实如此,臣和秉政念着师生之情,想到他也算是一个人才,怕其中会有什么误会,想让他自己主动说明,万一是有误会,也能得到陛下的谅解。没想到他冥顽不灵,一点也不知悔改,竟然生出叛逆之心,这也是臣过了年刚收到的消息。”
皇帝脸色阴冷,道:“他凭什么?泉州那些海商什么态度?你们说了新军的事情了?”
杜文心接着说道:“许是他打败了一些海盗,就夜郎自大了。觉得自己手上有民团和海军就可以和朝廷抗衡。泉州那些海商倒也不是和他沆瀣一气,只是生意上的往来。陛下应该知道,苏圣平在生财一道上颇有能耐,商人逐利的本性让他们和苏圣平站在了一起。但臣认为这只是因利而聚,本就不是什么团体,终将因利而散。只要朝廷亮明态度,海商肯定就会纷纷离他而去。新军的事情派去的人倒不曾主动提起,反倒是苏圣平似乎已有所察觉。”
皇帝冷笑一声,他觉得杜文心说的话有真有假,想要保全泉州那些海商是真,但是新军这事上应该是说了假话。此时新军还没有露出一点要对付苏圣平的心思,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杜文心这么说的目的显然是为了保全自己,也许这也是他今天主动来说这事的主要原因所在。不过,皇帝不想拆穿,就算苏圣平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可从来没想过一万新军还对付不了苏圣平。何况,他还准备了其他不少手段。
皇帝道:“海商事关朝廷赋税,只要不跟着苏圣平造反,生意还是要照做。当然,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从苏圣平那边获利多少,就要给朕吐出多少。朕现在就授权你全权和那些海商接触,但凡开始反对苏圣平的,今后既往不咎。但要是继续做苏圣平的帮凶,那就不要怪朕了。”
杜文心赶紧叩首拜道:“臣替泉州海商叩谢陛下天恩。”
皇帝心气稍顺,道:“地上凉,阁老起来坐吧!苏圣平到底有多少军队?”
杜文心答道:“明面上,上报朝廷的共有靖海使衙门三千海军,民团三千。宝岛那边防备森严,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完全知
道那里的情形。但是,宝岛荒僻不堪,此前又是海盗巢穴,苏圣平经营时间太短,再是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军队。因此,臣猜测目前为止他的手下海军的人数应该跟上报朝廷的相差不大。至于民团,人数恐怕要上万了。”
皇帝心想这个数字倒是和闽王报来的消息差别不大,恐怕就是苏圣平的真正实力了,南下的新军也有一万,不由心中大定,道:“阁老,以为如何处置苏圣平之事?”
杜文心脸色一冷,道:“对他那样的乱臣贼子,唯有全力镇压,才能震慑和他一样的宵小之辈,新军南下正是一招妙棋。”
皇帝嘴角一牵,对自己的部署还是很满意的,可一想苏圣平似乎已经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意思。道:“阁老觉得,苏圣平的事情几时能够结束?元人才是我朝心腹大患,从大幅增加贡赋额度和使用代金券一事上,可以看出元朝确实在谋我江山了,苏圣平说的没错,新军这样的精锐应该用来防备元人才是。”
杜文心道:“臣觉得元人会不会南侵在两可之间。如果我们大幅增加贡赋额度,或者使用代金券,他们获得足够的利益就不会南侵了,但显然这两方面我们都难以答应。这就要看我们自身的实力了,定边军要是能战、敢战、善战,元人即使想要南侵,也讨不到便宜。”
“入侵中原三十几年,元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元人了,中原的花花世界让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忘记了苦难,学会了纸醉金迷的享受,如今的元人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不见得有多么强大的战力。所以,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决心,能够抵挡住元人的军事挑衅,实际上元人也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要通过使节谈判。因此,苏圣平的事情宜快不宜迟,臣觉得四月前平息最好。好在新军南下顺利,应能如期解决苏圣平的问题。”
杜文心说的合情合理,某种程度上等于起到安慰的作用,皇帝听了频频点头,道:“阁老言之有理。既然说到这了,不妨跟阁老通报。长江水师一部五千人,元宵后就会南下,届时先打败苏圣平的海军,然后再接应新军,一部前往宝岛,一部前往泉州。物资准备,老监正已在进行,正在逐渐秘密运往温州。”当然,皇帝还准备了另外的后手,此时倒也没有跟杜文心说起。
这是常规的军事部署,杜文心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道:“陛下,军事行动是否让周秉政也参与进来?”
皇帝凝思一会,觉得现在已经不存在保密问题了,只是还不宜对外公开,再者周秉政显然也知道了。既然如此,兵部尚书参与进来,行事就更加方便了。道:“阁老说的没错,就让周尚书也参与。此外,既然苏圣平有暗杀巴日尔的嫌疑,三司又查不出唐海刚尚书有什么不轨之事,就让他官复原职吧!有他在,户部调拨钱粮也方便一些。”
杜文心知道唐海刚最终不会有什么事,此时更不愿得罪他,赶紧答道:“正该如此,唐尚书闭门思过,户部就有点乱套了,还是早日让他这个财神爷归位的好。”
皇帝同样笑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等过了节,再召集周尚书、唐尚书他们一起商议。另外,只要阁老身子骨没事,就不要轻言请辞。好了,时辰到了,我们和皇后、皇儿一起用膳吧!”杜文心赶紧称是,紧随皇上离开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