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把门轴撞得嘎吱作响,我贴墙站着,上身缩在门后,险些要摔。江依知道我来了,从桌底拉出一张椅子,朝门外喊道:“进来。”
听她私下里说了那些,原本不知所措,可我听不懂到底什么意思,后知后觉没什么好害怕的,于是径直走进去,把东西墩到她桌布上,“给你带的。”
我沉了沉气,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说我吗?”
江依翻箱倒柜,最后掏出一个盒子递过来,我看了一眼,没接。
“绳线有些破损,找人修补过,还没给你看。”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破旧红绳和一条精细的银链。那条红绳是用来捆玉的,我的玉没有缺口,不想为了穿绳而钻眼,用绳子绕着最宽的边一圈一圈缠起来,捆紧了很结实,不会掉。
江依把链条放在手心堆起来,提起一头让它垂成一串细线交给我,又冷又凉,环接处映着白光。我只想要那条扯了线的破红绳子,不要冰凉的银器。
“你装什么?”我推开她的手,夺过盒子一把拍在桌上,塞放在角落里的小饰物被震了出来,滚落一地。
江依若无其事,弯腰下去捡那些玲珑珠串,反倒问我:“怎么了?”
我很生气,因为她骗我,“你不是说不认识她吗?”
“方才认识的。”
“方才是何时何地,骗傻子呢?我都听着了。你是看我碍眼?费心费神跟别人私下往来,偷偷摸摸不像样子。”
当初那套如意算盘打得响亮,说是为了招揽客源,是人都知道这地段不怎么样且并非大商铺店址的首选,达官显贵都住在城东,这条街上都是小商户,门脸还不如她一条牌匾宽。不知为了什么故意跟我套近乎,如今才来发难。若方才折返,见识不到这一番言论,今后必定会被她一直绕下去。
我无话可说,只好斥责道:“你不能骗我。”
她淡淡地笑着,露出一脸精明样,被抓了现行也不慌不忙,“书文,何出此言呢?”
“这片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街几尺宽看一眼就能分明。你又不缺钱,非要在这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卧房选得极偏,风水都不讲,却正巧能从窗户那头瞧见我的门楼,几次三番送东西来,讨巧讨好,还有……”我不愿再想,“你究竟意欲何为?”
江依神情冷淡,“我没有害你。”
“没人说你要害我,不打自招。”
“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没打算害过你,我是怕有人害你。若是不信,我也别无他法,想撒气就打我吧。”江依昂起头,一步一步靠近我。她说得句句恳切,见我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安生,一把搭上我的肩将我按在椅子上。
“你说的那些我一概不懂。”我脑中一片空白,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质问她好端端的谁要来害我。
她答不上来,不肯低头认错,笑道:“生气了?我就在这,打骂随你。”
我以为她会认错讨饶,可如今神色默然地坐在我身前,表现得不像我认识的她。我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值得她出手骗的?没有。
“你跟她,你们俩是政商勾结,被抓了是重罪,借别人的手打压我,你图什么,我有什么好让你图谋的?院墙之内议论我的生死,难不成你是想要我的命?”
“谁打压你?我为你好,会慢慢让你知道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打心里觉得我好骗,傻,笨,我不问你就打算一直骗下去,亏我还记着你的情谊,想你对我总有恩情在,才来问你,不然早就摔门走了,你倒好,还想厚着脸皮接着瞒下去!”
“我只问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连一句真话都答不出。还连小桃一块骗,她才多大,说什么她都信,你也就会骗骗孩子。”
许是觉得我吵,江依捂住耳朵低头揉耳廓,我把我的玉用手绢包好推门下楼。她没有拦我。
我跑到街上,店里已经黑了灯,我一步一步跨上台阶,拍了半天门。
门窗都关得紧,小桃应该睡了,登上石墩,刚想高声把她叫起来,回头一看,江依正坐在对面窗户旁边一口一口抿起了茶叶水。
我闭了嘴,就在风里僵僵立着,衣摆被外袍压下,只有头发在动,跟着风吹的方向走。
风吹得耳朵疼,头晕。江依这时已经下了楼,她穿得很薄,拽着我的手腕拉我回去。
“想冻死是吧,隔壁那条狗都知道冬夜寒凉,北边为争一口炭都打起仗来了,你就单单裹着这个立在外头,我兜这么一大圈,不是为了让你问我到底意欲何为究竟是何居心的。”她喘息急促,说完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看她神情复杂,鼻尖被冻得通红,眼泪都涌出来了。
像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却不敢信她。
“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为一个你,更没想过要害谁,就这一句,倘若说了假话,我死无葬身之地,死后不入轮回,做孤魂野……”
“行了行了行了,知道了!”我忙捂她的嘴,随她进了小门,头发被风吹得糟乱,让门框上的糙木给挂了一下,我伸手去扯,嘴上不饶她,“就算你没有那个心,我也不用你掺和我的事,你不像个好人。”
“若我偏不呢?”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不知道你图什么。”还什么她的我的,好像现在我能醒着能活着都是她恩赐的。
“书文。”她眨了眨眼,垂下睫毛,神情黯淡许多。
她家小门的廊道很窄,里面也不宽敞,只能横着站下一个人,墙面比我的手暖和,手背贴到墙上,我侧过身。江依关上门向我站过来,见我想躲,便挤到跟前牵我的手。
“从前觉得命里无时,许多事情不能勉强,可我一路走到今日,实在情难自已。像你说的,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欺上瞒下,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还辜负了你的信任。是不怎么样。”
“可我待你真心不假。”周遭昏黑,只有一双眼睛闪闪亮亮的。她攥紧我的手掌,稳稳贴在她左侧胸口,声气渐弱,“书文,我思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