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这么着急,还打电话?”
听筒那头传来呼呼风声,隔着漆黑的屏幕,江依雀跃着,“火烧云要不要看?”
“火烧云?”
墨书文抬头看向门外。眼看太阳要落山,外面还是很亮,蓝天烧出余烬,一半粉红,一半火红。走到街上朝西边一看,果然是火烧云,层层叠叠铺在天上,像金色的浓烟。不光是天,整片大地都被照亮了。
来到这座城市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火烧云。对火烧云的印象停留在语文课本里,活这么大年纪,一次也没亲眼见过。门店在阴面,一年中大多数时间照不进光,墨书文专心做事,不太关注外面的光线。
日落时正忙,这条大道正对的天空可能的确有过火烧云,只是一次次被时间耽误,被树木和高楼遮挡,云彩随太阳西落,缓缓与天桥重叠,再到太阳落山,天黑下去,没有金色的云朵可以看了。
之前没人给她打电话专程请她去门外看一看天边的火烧云。
“来天桥看吧,好多人在拍照。你现在方便吗?”
墨书文点头,对着手机轻声回复:“好,等我一下。”
空调外机嗡嗡地响,挂断电话,推开门,店里还有两位客人正在用餐,不方便催促,她只好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祈求不要再有人推门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很害怕江依在天桥的风中等得不耐烦,跑下来直奔店址推门叫人。墨书文走到门边,把亚克力板翻过面,“暂停营业”的那一面朝向玻璃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店里终于只剩她一个,她拿起手机锁上门,迎风跑上天桥。
她一步两个台阶,沿着缓坡阶梯奔上桥去,仿佛踩在梅花桩上。
人的确很多,大都站在天桥西侧,自拍的,摄影的,手机上视频的。一眼看不到江依,墨书文环视四周,还好附近只有一架天桥,她沿着栏杆走到桥中间,火烧云要结束了,现在的天边真的只剩余晖,像烧火棍上的火星,静置几秒就会熄灭。
“对不起,来晚了。”墨书文呼吸急促。为什么日落会是这么短的过程,转瞬即逝。
晚风吹开江依的耳发,她对着夕阳层云拍照,“不晚呀,正好!”
“火烧云都快烧完了。”
“人刚开始多起来,天黑的时候看才震撼。”她打开相册,滑到前面,“你看,刚才故意拉低亮度照出来的,这是现在,是不是好看多了?”
四周都是黑色,刚才火红的上层云彩变成深蓝色的灰烬,建筑和街道亮起各色灯光,一切人造的光源都抵不过一道狭窄的余晖,墨书文看向远方,掏出手机对着大道尽头拍了几张夕阳。
这是真正的夕阳。
凉风降下温度,这座桥上站着来来往往数不清的行人,平时背着各色的包边看手机边赶路,当下竟不约而同站定。夜幕如同遮光卷帘,天已经不再粉也不再蓝了。
远处的一道夕阳拉开长线,它是梯形的下底,绿化两侧车道是上底,左右两排建筑和茂盛的树冠组成斜边。
渐渐的,仅存的一点金黄消失了,街灯变得极亮,江依发丝纷飞,像发光的神仙。
人群逐渐散去,江依照完一圈街景,抬头拍下今晚的月亮。
墨书文靠在栏杆旁,仰着脸看她:“在这吹风好舒服呀,很凉快。”
江依转身,对准站姿歪七扭八的墨书文咔嚓两下。
墨书文张开手挡住镜头,“得p一下,你给我p一下。”
江依迎风笑着,低头调了下参数,走到栏杆旁,前置摄像头对准两颗脑袋,墨书文歪过头对着镜头微笑,在江依的头上比了个耶。
第一张合照保存成功,两个人的耳朵贴在一起,随风飞舞的发丝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就像台风那天,暴雨倾盆,雷声不止,四面八方的强风一股脑吹向脆弱的伞,伞下气流上升,两人的头发被吹得悬在空中,有的被伞骨卡住,有的缠在一起。
第四张合照即将完成,江依扭头亲吻她的脸颊,墨书文轻微躲闪,江依的鼻尖撞上了她的下巴。
只是一瞬间,江依有些惊诧,只觉得脸上很热,后背都要出汗了,风一吹发凉。
她放下手机揉了揉脸。
墨书文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江依追问。
墨书文不敢转头,眨眨眼睛,“你不觉得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脚下车水马龙,天桥上摆摊的人往这边斜了一眼,挪着板凳坐远了两米。
她说:“哪里都不合适。”
“你这么觉得?”
她点点头,“我这么觉得。”
江依刚要说什么,墨书文又摇了摇头,语无伦次,“但是,其实,我觉得我们必须还是……”
墨书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运气总是比别人差一点。
江依目光凝重,像是责备。她不敢抬头,胡言乱语,胡乱搪塞道:“要现实一点儿。”
江依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向后退了两步,“我明白了。”
墨书文局促地背着手,双手握拳顶着身后的栏杆,“我以后会更努力的,等我有一天追上你。”
江依面向自己的大厦,他很想展露出微笑,苦于情绪低落,实在做不出表情,“如果我不等你呢?”
“也挺好的。”墨书文说得很慢,但态度诚恳。
江依更生气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气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天桥上的风又起了一阵。
讨厌的人:【现在还好吗?】
讨厌的人:【对不起】
讨厌的人:【我给你道歉】
讨厌的人:【江依,你在睡觉吗】
江依看了眼吵闹的消息列表,浏览了大概,调成免打扰扣在桌上,继续看着电脑啃炸鸡。
星旗说得对,这种情况就要冷一冷她,至少三天不要联络,谁先低头谁笨。墨书文连第一个24小时都没撑过去。
就这样还敢拒绝。
江明月:【别烦】
讨厌的人:【能打电话吗】
江明月:【就这么说吧】
讨厌的人:【打字太慢,说不清楚】
江明月:【不想和你通电话】
讨厌的人:【那你现在方便吗】
江明月:【不】
讨厌的人:【好吧】
等了有一会儿,手机没了动静,江依下定决心:如果她在十一点半之前打过来,就原谅。
十一点整,十一点半,十二点整,屏幕上不同头像的无数信息飞来飞去,墨书文没再发来消息,江依一个电话也没接到。
墨书文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早早下班去对面一层大厅等人,江依没见到,见到了陈霜,问她江依在哪,说是老板已经提行李走了。
回老家了?什么时候走的?
没来得及问出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陈霜接了个电话,取走咖啡,抱起一摞文件歪头夹着手机回去了,墨书文看了看手机,抚摸沙发的皮革面料。
回去的路上给江依打了几通电话,没人接,不是没接到,全被拒绝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两天三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至于被人绑架,也不应该忙得连信息都回不了,之前也有很忙的时候,再忙也会回消息。
那就是不愿意再联系了。
墨书文咬紧嘴唇,就这样吧,没想到会这么快,早知道那天应该早点把手头上的事安排好,多陪她看一次完整的日落。十几二十分钟都腾不出来,就这样还想谈恋爱呢。
墨书文干活,擦桌子,墩地,墙上挂的小电视平时没人看,幽沉黑夜里,晚间新闻正在报道一起交通事故。
也不知道江依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门敲了三回才有人应声,江依开门,一身丝绸质地的吊带裙,头发有点乱,像是刚睡醒。
江依顺顺头发,看见墨书文手里提的东西,“你来干嘛?”
“当面给你道个歉。”墨书文晃晃手上的购物袋,“你走了好几天,听说昨天晚上回来了。是去散心吗?”
江依撑着门,挡在门口不让她进,“我去开会。”
墨书文咳了一声,楼道的声控灯重新亮起,“为什么不开车去?”
前期侦查工作做得可以,车都没放过。
“外地车牌,非名牌不能上二环主路,你不知道吗?我走着过去?”
墨书文笑着点点头,“我不知道。”
江依靠着门框深吸一口气,激素让人心烦,工作令人想死,再没力气伪装光鲜亮丽的大都市企业家,能躺下绝不坐着,能睡觉绝不睁眼,下床开门唠这半天嗑已经是上上恩典了。
左右僵持,江依不打算退让,墨书文不知所措,只能低头道歉,诚恳认错:“对不起!”
认识以来就没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工作的闲暇里,江依在想,几天不联系,等到再见面应该也是可以相互打趣的,只是离开几天,怎么两个人都变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正式,江依明知故问:“怎么了,干嘛呀?”
“我让你不高兴了。”
“那天说那些不是真心的,也不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我想告诉你我做不到跟你一样好,一辈子也比不上你。我想让你先知道这些,你人很好,我也真的很喜欢。”
“我想先说清楚我不好,这样由你来做决定,你做决定,如果在一起了,因为是你自己的决定,以后也不会轻易要我离开。我不想离开,这些话不是随口说的,我想了很久,表达得不好,谢谢你喜欢。”
言能表意,不论是否真心,眼泪做不得假。
江依擦去她的泪水,心想:原来她也会哭。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哭。
她“嘁”了一声,“谁说我喜欢了?”
墨书文轻轻点头,下意识想笑,又在哭,表情像个苦瓜,“对不起……”
江依松开门,抱着胳膊往里走,“进来吧。”
墨书文脸上还挂着泪,闻见味了,睁大眼睛问:“你喝酒了?”
江依点头。
墨书文说:“那,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说?”
“我现在就很清醒。”
“好。”
江依坐在沙发上,拿起抱枕抱在胸前,“还是我先说吧。”
“嗯,你先说。”
“被人当面回绝,我很受伤,还以为我们关系很好,气死了。反正你在我这分数很低。”
“大概是多少?”
江依想了想,“五。”
墨书文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五分,并没有很低。
江依一笑,“满分一万,附加分没有上限。”
五分的确不算少,可要填满一万,需要两千个五分。
五分,宇宙尺度之下的一粒红豆。
知道江依是在玩笑,墨书文还是很可怜地低下头,“这也太少了。”
江依收紧胳膊,腿翘得老高,抱着抱枕仰躺在沙发上,警告她不准装可怜:“你都没有给我面子,我干嘛给你面子。”
“那别人呢?”
“什么别人?”
“别的候选人有多少分?”
江依盯着天花板,“暂时没有,我下楼扔个垃圾说不定就有了。”
“我帮你扔!”墨书文急于揽下跑腿活,站起来找垃圾桶。
江依指着沙发靠背后面,“不加分哦。”
垃圾袋的绳扣打结之前,墨书文记下了酒瓶上的英文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