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的灵魂撕裂般疼痛,紧接着重重一坠,仿佛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黑暗……
无边的黑暗。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看不见丝毫光明。
他听见有人说话,那道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最后来到了耳边。
“是玉瑾让你来接我的吗?”
“这里好冷……”
“玉瑾呢,他在何处……”
陌生男人的嗓音,带着古人咬文嚼字的特殊韵调,有些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轻轻拂过。
张棉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死死束缚着,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玉瑾?
谁是玉瑾?
那道声音在他耳边蛊惑:“让我进去吧,进入你的身体……”
张绵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不要,走开!
“让我进去吧,让我再看看玉瑾……”
灵魂的撕裂感更加严重了,宛如将人活生生劈成两瓣。
张棉忍受着剧烈痛苦,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所掌控,并且,那股力量企图进入他的身体。
——不!
他抗拒着,拼命抵制这股力量的入侵,忍受着灵魂撕裂的疼痛,死死霸占住自己的身体。
原本枯竭的棄在垂死挣扎中爆发而出!
撕破黑暗,张牙舞爪缠住敌人。
那道蛊惑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入侵的力量像是被激怒,陡然变得恼羞成怒起来,开始粗暴地往他身体里钻,还妄想控制他的意识。
张棉疼得连嘴唇都在颤抖,却不肯退缩一分一毫。
——滚开!
身体里已经干涸的棄被无限压榨,再次强大几分,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将那抹危险密密麻麻地缠住,然后……不断收紧、收紧、收紧……
两股力量相互拉锯。
张棉面色惨白如鬼,额角纤细的青筋暴起。豁然,他睁开双眼,目光凛然,“你是谁?”
黑暗中,那人挣脱不得,愈挣扎就束缚得愈紧,已经没法再继续侵占身体了,只能低声说着:“我只是……再想见玉瑾一面……”
张棉拧起眉:“玉瑾又是谁?”
难道是蛰君?如果真是,那么这个人不就是……
可是不应该是女人吗,为什么变成了男人?
张棉突然困惑。
“阴间无门,阳间无路……”他没有回答张棉的问题,而是渐渐放弃挣扎,气息开始变得微弱,“念君千百载,终不得再相见……”
绵延细密的哀伤裹杂着漫长岁月里的压抑的情感,纯粹而浓烈。
与此同时,张棉的身体到了极限,凝实出来的棄再也支撑不住,渐渐化作虚无。
好在敌人已经失去威胁,不需要再过度透支自己的身体,张棉忍耐着刻骨的疼痛,浑身肌肉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有些痉挛,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人失去钳制,没有再企图进入夺舍身体。张棉亲眼看见他慢慢变透明,然后化作斑斑光点消失在无垠黑暗中,只剩下幽幽叹息,最终消散。
仿佛不曾出现过般,一干二净……
紧接着,黑暗破碎,光亮乍现!
张棉下意识闭了闭眼睛,撕裂的灵魂在那一刹那不完整地重新回到身体。他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旧浸泡在血水中,口鼻里是令人作呕的腥味。
“哗——”
他被人抓住脖子,提出江面。
张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目光涣散。
意识仿佛游离在超负荷的身体外,脑海中很多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那人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唤了声:“平芝?”
张棉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过去,视线里出现一张模糊重影的面孔。
平芝?
平芝又是谁?是刚刚那个试图占领他身体的人吗?
然而稀薄的意识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清醒,很快变得浑噩。张棉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在那人的喃喃低语中闭上眼睛。
蛰君絮絮叨叨念着什么,脱下外衫,将浑身湿透的少年抱进怀里,只泄流出模糊的一两句:“终于等到你了……我好想你……”
他在众人的注视中抱着张棉穿过暗红的尸海。
江边,堕落种已经全部被剿杀干净,只剩下荣藤馆的几百人,以及出现在这里的古玩店陨老。
陨老和手托骨灰盒的阴柔男人正静静站在江边注视着蛰君慢慢走过来,他俩身后是伤痕累累的荣藤馆众人。
此时江水死寂,不再汹涌,那股令人害怕的力量宛如一头暂时蛰伏起来的野兽,不再像之前张牙舞爪,却又极为压抑和深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蛰君走上岸。
所到之处,人群退避。
绕是荣藤馆那么多人,却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陨老临危受命,在刘部长死后接手非自然武装和外勤所有成员的指挥权,见状怒喝:“后退什么?!”
作为荣藤馆隐藏在堕落种里面的一张王牌,陨老选择在危难时刻暴露身份,正面跟蛰君敌对,哪里能容忍下属都这么没骨气。
他在堕落者中蛰伏几十年,为的就是今天,今天势必要杀死蛰君,完成多年以来的夙愿。
蛰君对陨老的背叛丝毫不在意,注意到荣藤馆的人不再让开路,他便抱着少年绕道而行。步履从容,四平八稳,显然已经屏蔽外界,自主形成一个小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里,他所有的注意和精力都在少年身上。
阴柔男人敲了敲手里的骨灰盒,将这个万俟佝口中能永远杀死蛰君的玩意儿扔给身后一人,语调懒散:“好好拿着,等会儿派得上用场。”
一想到这玩意儿曾经装过自己的骨灰,阴柔男人就觉得浑身别扭。
“好。”站在阴柔男人身后的那人压了压鸭舌帽,将骨灰盒抱进怀里,面上不辨神色,口中虽然在应付,眼睛却一直盯着蛰君那边。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蛰君怀里的张棉。
仔细一看,这人可不就是二爷。
可能打死梁酿都想不到,总部让他送去给江文元的骨灰盒在兜兜转转后又回到了自己人手里,并且,要回来的过程不是很愉快。
阴柔男人上次在牌局打伤了张棉,二爷这狗记性怎么可能不记得,所以在阴柔男人找上门要骨灰盒的时候,二爷并没有给。
阴柔男人逼自己说了许多大道理,有意无意中透露出一些消息,也不知道二爷听见了什么,竟然松了口,暂时放下对阴柔男人的戒备,谈起条件来。
“带我一起去,并且事后再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
一起去?
阴柔男人觉得这是江文远嫌自己命大,死得不够快。
不过眼下拿回骨灰盒才是最要紧的,所以阴柔男人不耐烦地答应了江文远的条件。
这也是二爷之所以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张棉整个人裹在蛰君的外衫里,只露出消瘦的脚踝和半张侧脸。
二爷漆黑无波的目光落在蛰君远去的背影上,脑海中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庄园里所看到的情景,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除了他自己。
只有他一个普通人。
老人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本来是不信的,可是这几天右眼皮跳得太过异常,让他心神不宁,总直觉是张棉出了什么事情。
见到蛰君的瞬间,这股不安的念头便达到顶峰。
所以他选择跟来。
没想到张棉真的出事了。
就在蛰君快要离开的时候,二爷忍不住抬起脚准备追上去,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陨老拦住蛰君:“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将荣盛江捅了个窟窿,我今天就要在这窟窿彻底破开之前把你填进去,免得出大乱子,但凡你还有丝毫曾经身为人类的廉耻和怜悯心,现在就应该主动去补篓子。”
他不可能让蛰君就那么离开,如今荣盛江已经被打开通道,注入江底的怨气会牵引着江水与阴间的河汇聚,到时候,地底下的那些玩意儿就会循着怨气钻出来。
他必须在这之前,把通道堵起来。
蛰君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被拦住去路也不生气。平芝已经复活了,他怎么会生气呢?很快,他就能和平芝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蛰君平日里不辨喜怒的声音听起来温吞不少,甚至还能耐着性子说一句:“让开。”
陨老当然不会让开,佝偻着苍老的躯体,目含精光,“死性不改!既然这样,我们就将你做的恶事和以前你我的陈年旧账一起算算!”
相比于陨老的激昂,蛰君看起来就平静很多,宛如一滩死水,只不过这滩死水在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年时,都化作了涟漪。
陨老见他这副死人样,不由气翘了胡子,“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你也是反了天了!”
蛰君担心陨老的大嗓门会打扰到“平芝”休息,嗓音微寒:“你的声音太大了。”
他说着,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拨开少年面皮上黏着的头发。
言语间的威胁意味很明显。
换做常人恐怕已经止不住发抖了,然而陨老却是不怕,“哼!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安插在总部的万俟佝已经暴露,并且说出了你的一个秘密——”
因为之前二爷一直被遮挡,所以导致蛰君并没有看见他,这会经由陨老提起,蛰君的目光便落入人群中搜索,很快,他就发现了二爷。
以及二爷怀里抱着的骨灰盒。
蛰君的视线在骨灰盒上多停留了两秒,良久,轻轻笑了下:“纳灵盒?”
所谓的纳灵盒是荣藤馆最初为了培养能和堕落种相抗衡的强者所制造出来的东西。筛选出具有潜力的将死之人,赠予纳灵盒。
死后骨灰装进盒子,洒进荣盛江,沾染了纳灵盒气息的灵魂便不会在阴世界停留,而是——重回人世。
阴柔男人就是因为潜力巨大,被荣藤馆赠予纳灵盒,死之后骨灰被家人装进盒子里,洒进荣盛江。重生后,他被荣藤馆的人找上门,跟张棉不同的是,他当时自愿加入。
眼见陨老磨磨唧唧,阴柔男人有些不耐烦,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身后众人瞬间进入“待战”状态。
阴柔男人:“别说那么多废话,赶快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