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远的意外出现,让张棉感受到了一种宿命相扯的羁绊感,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避免、在挣脱,却仍然会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张棉隐约觉得,他应该换一个方式,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寒风凛冽,h市路边的大树枝桠上压着雪,来来往往的行人裹着衣服为生活奔波劳碌着。
大一上学期很快结束了。
张棉拖着行李箱,买好回老家的车票,他告别郝杨和几个同在h市的老同学,独自一人离开学校,去了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揣着票据,挤上车厢。
张棉穿着廉价干净的衣服,抱着行礼窝在座位上,一路回了离开很久的老家。那里曾经是张棉一家人生活的地方。
除夕那天晚上,张棉亲自拴上围裙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忙得热火朝天。
他做了整整一桌菜,方方正正的四方桌上摆了三碗米饭,彩色电视机在不远处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张棉给自己夹筷菜就低头猛刨几口饭,然后又给另外两碗米饭按上满满的菜,反复几次,那两只没人吃的碗都快冒出来了。
自从遇见江文远后,张棉比以前更沉闷了,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有什么在酝酿。
直至回到家,少年身上的冷漠才淡去几分。
桌上有两只小酒杯,张棉一只,对面一只。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电视剧里热热闹闹地嘈杂成一片,张棉端起酒碰了碰对面那只陶瓷小杯,说:“爸,我在学校有好好念书,已经自学了大一大二的课程。”
“本来准备去打工,但想了想,觉得应该先放放,不过明年就不行了。”
“……我快没钱了。”
少年嘀嘀咕咕地说完,仰头一口喝掉杯里的酒。
根本没人和他说话,这套小房子里就他一个人,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对夫妻的遗像,前面燃着蜡烛和香。
张棉吃完饭收拾好桌子,在厨房洗了碗,然后躺倒床上。
眼泪悄无声息流下来,张棉皱皱眉擦掉,把自己摔进床里,滚了两圈,脸朝下埋着。
一动不动。
……
夜晚过去,小太阳爬上树梢,有雪融化的声音,啪嗒一声从树上落下来。
张棉从小生活在这个镇子里,他起床后先是摸索着以前的习惯,绕着小镇边上的羊肠道跑了一圈,这时候还没多少人,早点铺子刚开门。
白雪皑皑,远处青山轮廓隐约。
当张棉看见记忆里的熟人时,他就会停下来打招呼,有些人笑眯眯地点头,有些人拍拍少年的肩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少年总是寡言,露出微不可查的笑。
即使不说话,那张干净入骨的脸也会顿时生动起来,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张棉跑累了。他停下来,看够了沿路的熟悉风景,心底正胀涩,等收拾完情绪,沿着记忆去了一家早餐铺。
他点了一笼包子,要了一碗稀饭。
在张棉快吃完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上面笼罩下来,阴影覆盖到餐桌面上。
张棉咬了口包子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
黑风衣大长腿,倒三角身材,刺猬头,脸上戴着口罩,眼窝深邃,露在外面的皮肤偏糙。
张棉嚼碎嘴里的食物,隐隐感觉到后腰在发烫。就是黑纹的那片位置。
男人坐下来,高大的身体缩屈在小凳子上,他费力收好那双长到越界的腿,看起来有些委屈。
坐下来不久后,他说话了,嗓音低沉,听起来让人耳朵发痒,“抱歉,打扰到你了。”
张棉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包子。
男人似乎有话想对张棉说,但又恼于该如何开口,所以一直没出声。
当店铺老板把包子端上来的时候,张棉已经吃完起身往外走了。
男人摘下口罩那一瞬,张棉恰好出门拐出店铺。
冷硬坚毅的脸暴露在空气里,男人一手拿起筷子,一手放好口罩,左半脸上的黑色水纹勾着尾,从衣服领口里蔓延出来,像古老图腾。
……张家父母过世的早,才四十多岁,这孩子在世上算是真的孤苦伶仃了。
男人喝了口稀饭,在心底默默想到。
黄昏时,小街两旁积雪融化。
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踩过一路热闹喧嚷,厚重的皮靴落在地上嗒嗒作响,步履稳健。
过年天十分热闹,到处都是红色,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
男人走进一条老街,他摸索着找到一栋房子,然后沿着陈旧的楼梯上楼。
墙壁斑驳,有些地方掉粉。
男人在一扇门前站定,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敲响门。
门很快开了。少年举着锅铲,腰上系着老式围裙,看了男人一眼:“你找谁?”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夹,打开,两根手指上下捏住,手一伸,将它呈现在少年眼前。
他的声音沉缓有力,口罩掉落,黑纹浮现,“你好,张棉,我是阿韭。”
“荣藤馆第九分组组长。”
“欢迎你加入我们。”
……
沉寂已久的小房子首度迎来陌生客人。
这个自称阿韭的男人坐在老旧的布式沙发上,双腿岔开,大刀阔斧地坐着,一点也没有拘谨感。
聊了许久。张棉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矮桌上,他顺势坐到男人对面:“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加入的。”
闻言,男人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张棉这样的反应在情理之中,试想,如果某天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找上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怎么让人信服?
不被赶出去就已经是万幸的结果了,更别说像能张棉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水。
对于张棉的话,阿韭神情依旧,他端起老干部喝茶用的杯子,吹了口上面的热气:“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没关系,慢慢来。”
他说着已经提前想好的回答,对张棉的拒绝在意料之中。
这男人从刚开始进门到现在,不怒自威的气势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
阿韭喝了口热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本来,用不着他亲自跑一趟,但为了避免出意外,阿韭不但要亲自来一趟,张棉进馆以后,阿韭也要亲自负责教导。
直到,张棉死的那一刻。
荣藤馆内部有严格的收编制度,虽然对“新生儿”会多些耐心,但无论如何,到最后,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会强制收编。
也就是说,无论张棉愿不愿意,在最后,他都会进入这个所谓的荣藤馆,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变成跟阿韭一样的存在。
闲扯了许久,阿韭放下已经凉透的水,在起身离开前,留下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不用这么着急拒绝,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这句话,在张棉心底,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阿韭离开后的第二天晚上,张棉被噩梦惊醒,他抓着被子,大口喘息,豆大的冷汗顺着额际滑下来,砸到手背上。 m..coma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滴嗒嗒走着时间,张棉猛地掀开被子,还未穿鞋,就赤脚踩在地上跑出去。
冰冷的地面落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张棉“啪嗒”一声打开门,幽暗的过道里,有个模糊人影静静站在那里。
过道的灯坏了,在夜里看不清人脸。
张棉赤脚走出来,脚底沾上灰尘。
寒风从窗户外面灌进来,吹得张棉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安静的乡镇里,一眼望去,还有两三户亮着灯光,但更多的是死寂。
“你来了。”黑暗里,男人转过身,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张棉后背蹿上寒意,“你怎么知道我要出来?”
“我说过了,你很快就会来找我的。”阿韭步步逼近,身上的衣服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低缓的声音在张棉耳边响起来,像是从地狱里来的:“现在告诉我,你愿意加入荣藤馆吗?”
张棉浑身僵硬,像是被迷惑了一样,对男人口中的荣藤馆升起一股强烈的依赖感,仿佛自己生来便属于那里。
恍惚间,少年微微垂下脑袋:“我愿意。”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牵引出来,将属于张棉的那一部分,和另外一部分未知的力量融为一体,形成一个新的知更鸟图案,攀附在少年身体的黑纹上,那黑纹蠕动了一下,仿佛更有生命力一般。
少年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张棉对于自己刚刚所做的决定,没有丝毫意外,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快在心底无条件地接受了它。
“基于你现在还是学生,大学这四年,就先学些基础吧。”阿韭总结概括了张棉未来四年的计划安排。
“不用学很多东西,也不用了解很多。”这是阿韭最后说的。
……
郝杨除了刚过完年那几天,能跟朋友出去嗨翻天之外,后面的日子就别想了,他被郝父勒着在家学政,过得别提有多苦.逼。
郝父一心想让郝杨进官场,以后走他的老路。
小谣打来电话,问郝杨玩赛车的日子定在了哪天,她想飞过来看看,郝杨苦着脸回答:我家那老不死的逼我沉迷学习,后天的赛车玩不成了。
小谣在电话那边抱着新年红包取笑郝杨,一个劲可惜。
两人煲了半个小时电话粥,最后还是小谣先挂断电话。
郝杨坐在郝父的书房里低头玩手机,他给周恒发短信过去求助。
郝杨跟周恒是老相识,虽然周恒比郝杨大了两届,但两人关系不错。
周恒家境一般,能力却十分出色,作为a大金融系高材生,他在家过完年后就早早回了h市,在市里某家企业当主管。
那边的周恒收到郝杨发来的短信,看了两眼没理会,继续工作。
他身上穿着正装,不同以往闲散的样子,头上也没戴鸭舌帽,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
等郝杨挨过寒假,逃出郝父的桎梏,迎来了心心念念的开学,他高兴疯了,马上跑去a大报道。
也正是这时候,张棉坐火车回到了学校。
少年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服,推开寝室门,戴着连兜帽,肩上背了只布包。
郝杨躺在床上玩游戏,差点没认出来。
等少年掀开帽子露出正脸,郝杨才惊呼出声:“棉仔?!”
张棉那张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在看见郝杨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一个月不见的时间,他似乎愈发内敛了。
郝杨一看见张棉连游戏都顾不上玩,他拽着张棉出去吃饭,一边往校外走一边叫嚷着肚子饿。
两人在一家小饭馆坐下,郝杨点了几份招牌菜后坐下来喝热茶。
中午吃饭的人很多,小饭馆里挤满了人,以至于嘈杂声不绝于耳。
郝杨凑近张棉,在张棉平静的目光里默默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郝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张棉的脸,表情担忧起来。
“棉仔,你咋了,咋瘦了这么多?”朋友间很单纯的担忧。
张棉被捏的有些不自然,刚想转头,却触及郝杨眼底真心实意的关心。
他默了默,把脸主动送过去,说:“只是健身而已,瘦出来的都是肌肉。”
只是训练而已,瘦出来的都是肌肉。张棉在心底默默想到,觉得健身跟训练差不多,这样说应该不算是欺骗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