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站着, 那躺着?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干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霍致峥见她那拘谨成麻花的模样, 嘴角微绷。
见过她在青璃峰下的自在无拘, 再看这副故作老实的姿态,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陌生, 疏离,让他不虞。
一阵沉默后, 霍致峥伸出一根修长的指节点了点桌面,缓声道, “过来坐。”
宋清盈见他态度平和, 双目清明,心下也稍稍放松, 缓步走过去,老老实实坐下。
霍致峥道,“喝茶。”
宋清盈“哦”了一声, 老老实实喝茶。
霍致峥又道, “吃糕点。”
宋清盈便拿了一块桂花糕, 老老实实吃起来。
直到她安静吃完一整块桂花糕, 霍致峥才再次开口,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的?”
宋清盈:果然, 老板在等她开口!
她顿时更加心安,拿帕子擦了擦手, 坐直身子,开口道,“陛…咳咳, 等会儿,糕点太干,卡嗓子眼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喝茶,霍致峥,“……”
干完一杯茶水,宋清盈清了清嗓子,挺直小腰,一本正经的看向霍致峥,“陛下,奴婢有话说!”
霍致峥眉眼淡然,“说。”
“不过陛下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若听假话,那奴婢没什么好说,只能说谢主隆恩。若要听真心话……还望您别动怒,别治奴婢的罪。要治罪也行,那把奴婢打回掖庭,留奴婢一条小命……”
见她小嘴叭叭叭一通还没说到正题,霍致峥倒没不耐烦,只道,“说罢。”
宋清盈见他神态安然,深吸一口气,“奴婢知道陛下在太后面前帮着奴婢说话,是一番好意。只是进后宫这事,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甚惶恐,还请陛下收回命,让奴婢继续当个宫女吧。”
霍致峥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平静的凝视着宋清盈的眼睛,几息过后,薄唇轻启,“说说你不愿入后宫的由。”
宋清盈:你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
整理了一下思路,她认真道,“陛下,奴婢不想与其他女人抢一个男人,只盼一段彼此忠贞的姻缘。”
霍致峥闻言,眉头稍挑,倒没觉着惊讶。
一来宋清盈曾为公主,公主尚驸马乃是下嫁,是以未经公主允许,驸马不得纳妾。宋国开朝两百年,共有四八位公主,其中大半为一夫一妻,至于剩下的,大都是公主养面首,心里过意不去,便给驸马也纳了几个妾,夫『妇』俩各自快乐。
二来,按照他这半年来对宋清盈的了解,她面上虽唯唯诺诺、日只晓得混吃混喝,骨子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就她给福宝讲的那什么羊和狼的故事,那头笨狼虽抓羊没用,却对家中夫人孩子极好,一心一意,任劳任怨,称得上是位好夫君。
何况他霍家,从祖辈开始,便无纳妾先例。祖父与祖母鹣鲽情深,父亲与母亲风雨共济,兄长与大嫂生死相随……
他耳濡目染,打从知道婚嫁这回事开始,也只想着能娶一位两情相悦的贤妻,过平淡安稳的日子。
思绪回笼,霍致峥轻抚杯壁,“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么?”
宋清盈一怔,这个理由还不够猛?这放在古代不是善妒啥的嘛。
不过他既然问了,她肯定还有由的,“皇宫规矩多,束缚多,奴婢一直向往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霍致峥的脸『色』,见他始终面无波澜,咬了咬牙,直接放出猛料,“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奴婢不想生孩子!”
够狠吧!
这条放在现代婚恋市场,都要让无数男人望而却步,无数大妈闻之变『色』。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霍致峥棱角分明的俊颜上总算有了一丝诧『色』。
不过那惊诧也就眨眼间,随后他便压低眉眼,那双如墨般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宋清盈,仿佛要探究到她的灵魂深处。
“为何?”他沉声问。
“陛下知道的,奴婢胆子小的。生孩子月怀胎之苦暂且不论,论生产的凶险,儿奔生娘奔死,又流血又要命,奴婢害怕。”
宋清盈这话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或许是从小被父母遗弃的缘故,她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期许。再加上网络上了解到的生育风险,更让她对这事看淡。她原计划好好赚钱,买房买车,给『奶』『奶』养老送终,再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女孩,遇到合适的男人就谈恋爱,合则聚,不合则散,终归是要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一朝穿到古代,身份变了,境遇也糟了,赚钱买房当小富婆的愿望却没变,不生孩子的念头也愈发强烈——毕竟现代医疗水平那样发达,生育都存在各种风险。遑论这医疗水平低下,动不动就“保大还是保小”的古代,她可不敢拿小命开玩笑。
霍致峥听完宋清盈的话,纤浓的眼睫微垂,良久,轻很轻的感叹一句般,“是,女子为母,实在不易。”
他这个反应,让宋清盈愣了好一会儿。
她原以为,他个封建皇帝,肯定会大批特批她一番,觉得她这是离经叛道的怪想法。没想到他竟然……
一时间,宋清盈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轻轻的,软软的,像是有微风拂过湖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她想,或许是她先入为主,对霍致峥的身份有了刻板印象。
须臾,霍致峥缓缓抬眼,看向宋清盈,“先前朕见你对福宝那样好,还当你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和自己生孩子是两码事。何况奴婢对小世子好,是因为小世子可爱乖巧,对奴婢也好。若是换了个刁蛮无礼的熊孩子,奴婢也是会动手揍人的。”
“揍人?”霍致峥尾音稍扬。
宋清盈:糟了个糕,聊的太嗨,得意忘形了。
她连忙起身,弯腰屈膝,乌鸦鸦的发鬓间那枚蝴蝶珠钗,鎏金的蝶翼轻轻颤动,流光潋滟,“陛下恕罪,奴婢不是说要揍小世子,您就是借奴婢八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
霍致峥嘴角微翘,“敢在心里骂?”
宋清盈,“……”
你管天管地还管我在心里骂人?
霍致峥道,“坐下罢。”
宋清盈抬起头,黝黑的眸子探向他,见他并无怒『色』,这才重新坐下。
霍致峥又问,“还有呢?不想入后宫的由。”
宋清盈,“啊?还不够?”
不是,她都说了不想跟其他女人共享男人,又说了不想生孩子,话说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妃嫔留在后宫里,当花瓶吗?
难道,他一直觊觎她的美貌,真想让她当个花瓶?
草,美貌误我!!
就在她脑洞大开,想着要不要表演一个“拿簪子划脸换自由”的虐文戏码时,对面坐着的男人再次开口,“宋清盈,你讨厌朕么?”
宋清盈“啊”了一声,几乎脱口而出,“奴婢怎么会讨厌陛下,奴婢对陛下的敬仰情犹如滔滔江水……”
霍致峥额角突突直跳,抬手按了按眉心,“朕要听实话。”
宋清盈眨了眨眼睛,思忖片刻,极其认真且诚恳的睁着她的大眼睛,“不讨厌。”
平心而论,虽说霍致峥高冷面瘫,还莫名其妙会找茬,人真不错,扣她月银那次,的确是她先犯了规矩,何况他后来还给了那么一大包金瓜子。更别说这回在青璃峰山洞里,他做了那么多事,简直给她一种“他们是平等的”错觉。
“奴婢觉得陛下是位好皇帝,能在陛下手底当差,是奴婢的福分。”
就是这回突然把她搞到后宫来,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他是不是鬼上身了。
霍致峥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想寻到她溜须拍马的痕迹,宋清盈坦『荡』的,也不避开他的视线,就差把“真诚”两个字贴在脑门上。
她不讨厌他。
她拒绝入后宫,是因为那些杂七杂八的由,而不是因为抗拒他。
窗外有秋风吹过,树影绰绰,屋内的烛光也发出一声“荜拨”响声。
霍致峥忽而笑了下。
宋清盈,“……!”
卧槽,她看到了什么,老板竟然会笑!
似乎感受到她的惊诧,霍致峥的笑意很快收了起来,轻咳了一声,再次恢复到面无表情。
就在宋清盈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应当做个总结『性』求饶让他改变心意时,霍致峥冷不丁的看向她,“若朕一定要留你在后宫,你当如何?”
宋清盈,“???”
默了一瞬,她忽然上头,直接往榻上一倒,张开手臂,眼睛一闭,“那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呕,这台词好特么羞耻。
霍致峥显然也被她这浮夸的表现给怔住了,表情有一瞬僵硬。
宋清盈,“……”
豁出去了,她就不信他这么禽兽!
她大大咧咧躺在榻上,衣裳因着她躺平的动作而微散,宫装许是大了,显得她胸前空『荡』『荡』的,衣领稍敞,那微微『露』出的白皙肌肤欺霜赛雪,吹弹可破。
就像那晚在山洞里,她对他毫不设防……
霍致峥眸『色』暗了暗,将脸扭向一旁,语调生硬,“像什么话,起来!”
宋清盈,“……得令。”
她“咻”得一下起身,了下领口,又有不确定的看向跟前的男人,“陛下,你……不会碰奴婢的吧?”
宽大衣袖下,霍致峥手指稍稍捏紧,想起尚未收复的幽云六州,心头那丝旖旎顿时烟消云散。
他气息稍平,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淡声道,“强迫女人,朕不至于那般无耻。”
宋清盈只觉得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挪开了一块,笑道,“是是是,陛下最是英明神武,光风霁月,正人君子……”
霍致峥照例听她吹,等她吹到没词尴尬了,才放下茶杯,慢悠悠道,“今日将你收入后宫,一是看在你在青璃峰的表现不错,无论是刺客事,还是对朕的照顾,都不至于被太后迁怒至掖庭。”
“对对对,陛下您说的太对……呃,您说,奴婢不打岔了。”被扫了一眼的宋清盈悻悻捂住嘴。
“其次,太后一直为朕的婚事『操』心不已。可如今大业未成,被戎狄夺取的六州尚未收复,朕无暇分心于儿女情长,却又不忍心伤了太后一片慈母心。现下将你纳入后宫,后宫有个女人,也能对她交代一二。”
宋清盈:懂了懂了!原来是要拿她当幌子啊!
不愧是事业咖人设,老板,真有你的!
“所以陛下,你是想让奴婢跟你做戏,演给太后娘娘看?”宋清盈强调的问。
霍致峥觑向她,略一颔首。
宋清盈:敢情她这是从秘书改行当演员了?虽说挺考验她的演技,不过贵人一个月的月银有七两呢!!
她从前当御前宫女打两份工才六两,七两啊!而且吃喝用度啥的,都是按照贵人的分例,还有人宫女太监伺候……
她越想越美,快,她又想到一个事,“陛下,那奴婢要演多久啊?”
如果要演一辈子,她攒再多钱也没地花,岂不是亏了?
霍致峥明白她的意思,便是给了她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她还是想出宫……
她不讨厌他,却也不心悦他。
一阵沉默后,他看向她,“待朕收复幽云六州。”
稍作停顿,他补充,“至多三年。”
若那时,她依旧对他没半分男女情,他也不强求,安排周密,放她离开。
听到他的话,宋清盈怔忪片刻。
按说,她应当是高兴的,三年贵人可比二年宫女来得舒坦。
可她突然想起,原书里,霍致峥便是在收复幽云六州的战役中惨死。
或许不用演三年……
两年后,他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