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探花郎

叶芷绾摊手以表无奈,耶朔那人行事处处透露着不合理,却都能合理的圆回来。

瞎想再多也无用。

眼见叶昭行不再自我否定,几人便陪着他在院中比试了一个午后。

赵九棠醒来就在屋内的木窗前观看,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意志昂扬,朝气勃勃,伴着满院花色,都被从云缝里射出的落日的炎热的光辉照耀着。

如空中雄鹰、如地上狮虎、如水中游龙。

还能观得此景,老天也算给她人生的最后留下些美好。

直至夕阳落下,天边渐渐进入夜幕,她余光瞥到林间两个人影,瞬间打破这些美好。

自与萧韶渊上元节过后相见一次,隔三差五就有一两个人影站在林中注视这间小屋......

不过今日他们的目标似是那两个年轻人,徐江过来与萧晏耳语几句,就见萧晏嘱托两句后就快步转身离开。

赵九棠在叶芷绾也准备告退时将人叫了进来。

“他叫你们做什么?”

“南靖那边有动静,要开战了。”

“你去吗?”

“去。”

赵九棠直视她,“先叫晏儿走,再叫你,该不会又是考验你吧。”

叶芷绾笑笑没说那么详细,“前辈不必担心,我应该已经通过皇上的考验了。”

赵九棠避了避目光,似乎不想承认自己在表示关心。

“我只是觉得他在利用你家族被冤枉一事,让你带着恨意去帮他做事。”

叶芷绾顿了一下,道:“走投无路时是北韩给了我一条生路,在这里我收获了很多东西,有荣誉、有友情、有爱情......总的来说两国对我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至于该怎么取舍,如何衡量,我心中有数。”

赵九棠少顷后轻点下头,掩下眼中的一丝怀疑,“行,最后一件事——关于九生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叶芷绾思量一会,还是将九生被遗弃在扬子江中与早年南靖皇宫预言刚好印证的事情告诉了她。

“不过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待我回南靖后才能验证此事。”

弑天子夺龙位——江湖少年。

看起来毫不沾边的两件事却在慢慢发展到一处......

赵九棠拿出那块玉佩,“早就看此玉不是俗物,没想到竟是南靖皇室之物。”

只是这话说完,她的面色就冷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外面徐江向里张望的眼神,还是因为得知了九生的身世。

她示意叶芷绾离开,在临行前道了一句。

“九生有更好的出路我不反对,只想提醒你一句,这世间不见得有纯粹的爱,萧韶渊更不见得有什么好心。”

叶芷绾脊背僵了一下,却没顺着话往下想,只点头谢过后走向叶昭行,小声问道:“准备何时回鹘月?”

“我和耶曼说回来看看,赶在决赛前回去就行。”

“那你再当我一段时间的侍卫?”

叶昭行一笑,“一辈子都是。”

林间里的另一人是北韩帝,墨色龙袍已与黑夜融为一体,但他凌人的威严气场让人难以忽视?

叶芷绾刚要下跪,却听北韩帝一边向前走一边道:“不必跪了,陪朕走走。”

徐江退去了身后,北韩帝看了眼她身后的叶昭行,“这位是?”

叶芷绾颔首回道:“回皇上,是臣以前的侍卫。”

“南靖人?”

“是。”

“怎么之前未曾见过。”

“之前他一直在看守可以证明臣家族清白的证人。”

北韩帝又多回头看了两眼,叶芷绾接道:“他与臣自小一起长大,武功不错,也完全信得过。”

“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叶昭行闻言险些让一块石头绊倒。

他没想到这个不怒自威的北韩皇帝会用一脸好奇的神态问出这句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叶芷绾似是习惯了,“是。”

北韩帝嗯了一声,又道:“你的青梅竹马不少。”

叶芷绾:“......”两个很多吗?李奕在她心中不算的好不好。

见她张着嘴接不上话,北韩帝说回正事,“朕放了南靖一马,可他们的暗中动作却一直不断,看来是怎样都要将阳州收回去。”

南靖执意收回阳州,叶芷绾想阻止战事也有心无力,遂直接问道:“皇上需要臣做些什么?”

北韩帝看了看天色,“还不急,朕先跟你讲个故事吧。”

叶芷绾道:“臣洗耳恭听。”

“话说有一小地方的贫苦书生,寒窗苦读十年终取得功名。”

北韩帝以一个俗套戏本为开始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那书生高中探花,颇受圣上赏识,在朝为官数月就连升数职。”

“同时赏识他的还有一位高官之女,不惜动用家族力量也要为他的仕途铺路,最终助他一日九迁,谋得一州刺史之位。”

“书生盛情难却,为报恩情便迎娶了那名高官之女。”

“说到这,你们对此故事的发展有何看法?”北韩帝忽然问。

叶芷绾听这故事联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完全相似,便认真分析道:“若是书生辜负了高官之女未免有些俗套,难不成是高官之女发现他的利用之心然后与他合离,或是斩断他的仕途?”

北韩帝听了她的回答朗声一笑,“若是你来写话本,全天下的女子都能来给你捧场。”

叶芷绾扯着嘴角赔笑两声,却见北韩帝摇摇头肃声道:“你说对了一半,那书生的确负了高官之女,可他还负了另外一个女子——那便是他在家乡的发妻。”

“可是高官之女并未离开他,而是选择原谅他。”

叶芷绾脸上的笑容凝固住,北韩帝继续道:“书生在家乡不仅有发妻,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

入夜的春风并不寒凉,可叶芷绾听了此言还是浑身打了个冷颤,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探花郎”,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她大抵是认识的。

“书生的发妻是在高官之女诞下一女后找到了他们任职的地方,她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路讨饭才找到自己的夫君。”

“那时的书生已是新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荣鼎之至。高官之女不愿此等丑闻败露,便将发妻接进了刺史府,还尊称她一声夫人。”

“可府中的下人皆是高官之女自家的随从,也不知是得了主子意思还是自己的想法,都明里暗里的欺压发妻,而书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发妻忍了几年最终不堪受辱,一把大火点燃了刺史府。”

北韩帝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而后道:“发妻也许没想到自己孤注一掷的举动竟被人有所察觉,下人一早就做好了防护。那场大火只烧了她自己的屋子,没有波及到别的地方。”

叶芷绾的脚步有些虚浮,她颤声问道:“那发妻的女儿呢?”

北韩帝沉默一下,“那个女儿也随之一起消失了,有人说是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叶芷绾直接立在原地,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她慢慢将头转向了后面的竹屋方向。

现在看过去那里只有一点渺小的微弱烛光,可她还是一眼望到了那个身影。

......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书生是她外祖父,高官之女是她外祖母,而发妻是赵九棠的母亲,母亲赵梓则是赵九棠同父异母的妹妹。

叶芷绾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外祖一家不在京城,联系不多,她自小到大一直以自己的外祖父高中探花为骄傲,钦佩他治理有方,是受一方百姓爱戴的父母官。

可如今看来,他是一个抛妻弃子,追求名利的负心郎。

那赵九棠也一定很恨外祖母和母亲吧。

“皇上......先皇后她......”

叶芷绾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

北韩帝道:“这些事九棠从未与朕讲过,是朕依据一些线索查出来的,她只说自己全家都死于一场大火才去行走江湖。”

叶芷绾向后倒了一下,叶昭行扶住她。

脑子几乎乱成浆糊,每年相见对自己和蔼可亲的外租父为何会做出那种事,一向端庄贤惠的外祖母又怎么会容忍下人逼死赵九棠的母亲。

她不敢相信,更不想相信?

可赵九棠对自己似近非近的态度就能验证这一切,都不用她现在回身去确认一遍。

北韩帝拿出一个海棠花玉簪,“九棠应当送了你母亲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其实……她挺喜欢这簪子的。”

叶芷绾眼中有湿润在翻涌,赵九棠对母亲又是什么感情呢?

能送簪子应该说明她不讨厌母亲,可她又不与自己相认,说到底还是无法释怀的。

母亲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娴静温良,若不是父亲行军途径外祖所在的城池,一静一动的两人应当不会有交集。

可现在又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何倾心于父亲,她提起自己未出阁前所相识的驭马高人时眼中皆是崇拜。

母亲说:“会习武的人身上都有一种魅力,尤其是会习武的女子。”

母亲还说:“可习武的女子都是被迫学会的,有人疼就不会学了,所以芷绾,母亲不想让你学,你总是练得一身伤,我会忍不住担心你哪天遭受什么险境。”

所以,赵九棠在刺史府时就是一个飒爽的姐姐吧,母亲对她崇拜,得知她丧生大火又心疼无比。

那在事出之前母亲一定是个喜欢跟在她身后玩的爱哭鬼,可那对于赵九棠来说又该是一种多么复杂纠结的情感......

既然她不愿相认,自己就不该再去揭开她的伤疤。

叶芷绾顺了顺气,“所以皇上是因为这个关系才对我开恩吗?”

抛却君臣,北韩帝算是自己的——姨丈。

而她的姨丈没说话,只锁眉看向她。

目光交汇在一处,叶芷绾脑中浮现起一个微小的细节。

暴露身份那天北韩帝看了一封徐江外出带回的信件,若不出她所料,那封信上就是赵九棠生平以及她与自己的关系。

而北韩帝在南靖使臣面前保下自己时——并未查看。

所以,不是。

没有赵九棠这层关系北韩帝也会保下她。

叶芷绾跪下,“臣愚钝。”

大脑混乱中她忘了北韩帝早就知道,比南靖使臣进京前还早。

那种既庆幸又惊惶的感觉再次来临,北韩帝不是心软之人,他最会权衡利弊。

他以护佑之恩威胁之意,让自己从李奕那里探得另外两个细作,同时考验忠心。

可考验忠心的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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