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头,哪有这样的本事能撵走当家主母,要是真有,篮子和谢成阴也不至于混的连口饭都吃不起了。
樊氏同她目光对上,慌觉身体在水里走了一遭,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的反驳:“我哪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娘的事,休得胡说!”
裴谢堂沉下眉眼。
原本反问一二是为了替篮子开脱,没想到樊氏如此心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恰恰证明了谢成阴的生母离世八成跟她脱不了关系!
嗯,改明儿让高行止帮着好好查一查,要是真的,她绝饶不了樊氏。
“所以我说姨母爱开玩笑呢。”裴谢堂一笑而过,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神色便严肃了起来:“姨母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二姐姐又是跟我开的什么玩笑?谢家有谢家的规矩,各个院子管好各个院子里的事情,除了当家主母,别院不得随意打骂奴才丫头。我的丫头要是做得不对,你可以告诉我,要打要罚我说了算。二姐姐出手教训她,这就说不过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打一个巴掌,还能死得了人?”谢霏霏哼哼。
裴谢堂裂开嘴角:“打一个巴掌死不了人,那你的丫头对我不敬,没把我当成小姐,我打她一个巴掌,你又来跟爹告什么状?”
“爹,你看她!”谢霏霏未曾想到如今的谢成阴竟如此牙尖嘴利,辩论不过,只得扁着嘴委屈地向谢遗江求助。
她就不信了,谢成阴还敢跟爹叫板不成?
然而,谢霏霏想错了。
谢遗江不是个糊涂的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廷尉,一旦拨开眼前的乌云不偏听偏信,这事儿就跟明镜儿一样。
砰——
巨大的一声响动,却是谢遗江将桌子上的碗都拍到了地上。
“栽赃陷害,我谢家是教你这一套的吗?”有了先前的事情,谢遗江哪里还会信谢霏霏,指着谢霏霏的额头,他已气得几乎背过去:“我谢家清苑门庭,我在朝为官时,你爷爷时刻教育我为人要正派,你倒好,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就给我玩这阴险的一套。”
事情的演变实在出乎谢依依的意料,见谢遗江震怒,对她们母女三人发那么大的火,一时有些蒙了。
等反应过来,她急忙起身跪在地上:“爹爹息怒!”
“这事儿你和你娘是不是也有份?”谢遗江一贯宠爱谢依依,面对她,他的怒气都小了很多。
谢依依没直接回答,反而诚诚恳恳地道歉,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这事儿都怪女儿。下午见霏霏哭着跑过来,女儿也没问清楚,就想着三妹妹胡闹,总得由爹来镇住,才不至于给谢家惹祸上身,所以才同意了霏霏来爹跟前告状。霏霏也是被三妹妹气到了,想让爹多重视她一点,才出此下策的。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没有看好两个妹妹,让他们惹爹生气,还请爹责罚!”
“你起来,跟你没关系。”谢遗江蹙眉。
谢依依摇摇头,泪滴跟断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往下坠:“不,女儿做错了,请爹一视同仁,重重责罚。不然,三妹妹心里这口气不好出,让我们姐妹间生了隔阂,对不起列祖列宗。”
精彩,真是精彩!
裴谢堂在一边看着,差点就忍不住想鼓掌,为谢依依喝彩了!
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当真厉害,三军阵前要是让谢依依去叫阵,怕是能说得敌人羞愧到无地自容,不费一兵一卒就退兵呢。
明明是她们欺负人,到她嘴里,就无端端的让人觉得都是为了谢成阴、为了这个家好!
谢霏霏冲动任性,哪有这份心思伪造伤痕,这事儿肯定是谢依依的办法,她却能说得自己格外无辜!
最过分的是,谢霏霏明明是跳出来找自己的麻烦的,在她的嘴里,就变成了为了引起谢遗江的重视才做的,反而勾起了谢遗江的怜爱之心。再接着顺从地说今日的事情是裴谢堂挑起的,是为了出气,简直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高明,真高明啊!
这位谢家大小姐,莫不是老狐狸托生的吧?
但她裴谢堂也不是吃素的,你是老狐狸托生,她还是黄鼠狼转世呢!
“呵呵,”裴谢堂捂着嘴.巴,轻轻地笑了笑,恰到好处地让人听出语气里的嘲讽:“瞧大姐说的,你我姐妹之间,哪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了隔阂?从前姨母和姐姐们三天两头光顾我的院子里,不是借这个,就是借那个的,我都没生气,就这么几朵花儿,我还能拿二姐姐出气呀!再说了,爹总教导我们姐妹要和睦,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谢依依抬起眼,这才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番裴谢堂。
要是放从前,就被自己这么一说,谢成阴早就气得跳脚,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皮都撕下来。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屡屡在爹心目中建立一个温柔懂事的形象,而谢成阴却越来越得不到爹的喜欢……
谢成阴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一样?
“起来吧。”谢遗江也发现了谢成阴的不同寻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谢依依,还是自己疼了多年的人更胜一筹,他不由心软了。
樊氏见谢霏霏转危为安,总算松了口气,忙扶起谢依依。
谢依依低着头,颇为哽咽地吐出一句:“多谢爹宽宏大度,女儿日后一定对霏霏多加管束。”
“还是你懂事。”谢遗江夸了她一句,随即又扭头瞪着谢霏霏:“多跟你姐姐学学,要是下次再给我捣鼓出这种龌蹉事,我饶不了你。”
“是。”谢霏霏搅着手中的绢帕,十分不甘心。
今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改天就一定要跟谢成阴加倍的讨回来!
她非撕了谢成阴的皮不可!
裴谢堂瞧着她阴沉不定的脸色,却没觉得有什么怕的,耸了耸肩,十分无所谓。
经此一闹,谢遗江对裴谢堂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让丫头再搬了一个凳子过来,他指着凳子:“成阴,你也坐下。”
裴谢堂坐了。
谢遗江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瞧见她眉目含笑,跟以前满脸阴郁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开朗了不少,也有了些这个年龄的女孩儿的开朗,奇怪之余,又觉得宽慰了一些。
他不由自主的开了口:“被马撞到的地方好了吗?”
“多谢爹关心,外伤快好了。”裴谢堂摸了摸额头,眼中闪着光:“不过,医女说要紧的伤在颅内,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好,就算好起来,多半也有些忘事。女儿如今能记得的事情很少,好多都忘了。”
难怪,他就说,凭着谢成阴和樊氏几人接下的仇怨,谢成阴手脚好了,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原谅了这几个人。虽说从前都是谢成阴自找的,但说到底也是一家人,生了隔阂不好。
方才谢成阴说她没气,原本还有些不信,现下这么一说反而说得通了。
谢遗江松了口气。
“既然还没好,怎么不在屋子里躺着,跑来主院做什么?”谢遗江气过了,这才想起来问这事儿。
“女儿是来给爹送东西的,只是没想到会惹爹生气,是女儿的不对,爹不要跟女儿一般计较。”撒个娇说点好话,谁不会?裴谢堂笑得满脸真诚,将手里黑黢黢的荞面饼子递到谢遗江的跟前来:“这是供给女儿院中的晚饭荞面饼子,我昨儿听王爷说起,户部和兵部正在为行军供应给士兵的口粮发愁,我拿着这个东西的时候就想,现在分给行军士兵的粮食不好带,遇水就成了糊糊,不如我院子里的这种荞面饼子好保存。爹你看,硬着呢,就是泡半个时辰水也不会软。”
咯噔,樊氏心口的大石一沉,砸的她一个慌神,手中的筷子都落在了桌上。
谢依依也是脸色一白,含恨瞥了裴谢堂一眼。
她算是明白了,今晚,谢成阴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遗江再是气,对着裴谢堂这笑眯眯的脸慢慢的也生不起气来,他是很吃这一套软话,更何况,裴谢堂是来给他排忧解难的,这连谢依依都做不到。
谢依依养在闺阁,不知民间疾苦,更不懂什么军粮事务,谢成阴却不一样,她自幼跟着的是禁军统领陈茂离,那可是当年叱咤沙场的铁将啊,这样的人物对谢成阴倾囊相授,谢成阴的见识本领自然不一样。
这次军粮的事情朝廷上下皆在发愁,若是他能提出一两个行之有效的建议,说不定在仕途有所进益。
这一回,他不但没像以前一样骂人,反而伸手将裴谢堂递过去的东西接了过去。
手里黑黢黢的荞面饼子冰冷、坚.硬,谢遗江用力捏了捏,才捏下去一个小坑,这东西的确很利于保存,只是,入口怕是同样艰难。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半晌,谢遗江抬起头来,脸上的胡子隐隐晃动,声音里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威压,一字一句缓慢地开口。
裴谢堂笑靥如花:“女儿说,这是供给女儿院中的晚饭,荞面饼子。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都是吃的这个。”
哐当。
这一回,不但是樊氏手中的筷子没握紧,谢依依的汤勺也捏不住,落回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