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听说那件事吗?”
“你是讲锋海剑夺喔。”
“是啊是啊,那名锋海主人讲得口气真大,讲什么天下第一剑即将出炉,要举办什么锋海剑夺,七天后啊,要替神剑找一个新的主人。”
“嗯,他还发武林帖送到全武林去,真正是惹事生非。”
“你说这样应该是不想去看看啰?”
“没啰,现在中苗和平,没事情做,当然要去凑热闹。”
“喔这样啊,那到时候一起去吧。”人声渐行渐远。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江湖的各个角落,天下第一楼代言锋海广发武林帖,锋海剑夺之事逐渐在武林中蔓延开来。
黑水城·废窑
“前辈。”
远声呼喊宣告其主心情波动,得到消息的风间始匆忙来此,甫入内便感受到一大股热气迎面扑来,露天铸场到处摆满一些铁锭与柴薪。
一架砖炉底部烈火熊熊,一名绒衫灰衣发丝束虬的中年男子立于炉火旁打铸一物,听见这话停锤抬头:
“怎样慌慌张张?”
“我听到消息,听说俏如来因为散播血纹魔瘟,正被尚同会通缉。”风间始道出事情始末,原来是月考得分期中折戟的修者日常为群侠追杀。
“那是黑水城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并不认为那人所选的新任钜子会如此容易丧命,毫不担心俏如来安危的废苍生表明态度后埋首继续修补工作。
与其挂念墨家钜子的命够不够硬,还不如多多考虑护世之兵的坚韧程度。
“但是——”风间始嗫嚅道。
“你能帮上什么忙?”
打铁动作不停的锈剑反问。
“黑水城的功用是对抗魔世,不是参与武林斗争,要惹事生非,去黑水城外处理。”
“我担心大哥跟银燕,他们一定会卷入这场风波。”为亲情缘故难得突破怯懦的风间始罕见的在废苍生前辈面前说完一大段话。
“再去搬一百斤铁矿来。”
知晓对方能为有限的锈剑遂借劳工转移青年注意。
“啊,是。”
人在屋檐下本能称唯的风间始方欲离开,却是蓦得想起另一桩见闻。
“还有一件事情。”
“不是讲了,黑水城外的是非,与黑水城无关。”废苍生不耐烦道。
“是锋海……”风间始小声地说。
打铁声一顿,停下铁锤的锈剑示意眼前后辈继续说下去。
“锋海主人锻神锋,自称已经完成了天下第一神兵。还广发武林帖,要召开锋海剑夺,取决天下第一神兵的归宿,这就是他送过来的武林帖。”
小心翼翼放出眼光的风间始明显注意到前辈脸色渐黑,当下如拿烫手山芋般把金漆火封的武林贴递过。
废苍生左手伸出铁钳,连封带纸一齐夹起,将其投入了熊熊的炉火之中,武林贴霎时间烧成灰烬。
这一下风间始惊诧之极:“啊!前辈你还未看过。”
“无聊。”话音未落,又一张武林帖夹劲风而来,嵌在高炉窑壁上。
紧跟着,有诗号响起:“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
“是你。”听诗号辨人的废苍生双眼微眯。
刺目华光中,从容摇扇的锻神锋身形潇洒,宛若闲庭信步:“你的徒弟不是讲了,是他送来的武林帖。”
虽说还珠楼宣传到位无有遗漏,但总有些人需要锋海主人亲身来请,方见诚意。
“黑水城虽然隐秘,但锻神锋要找,也不是困难的事情。”
对方话中挑衅之色溢于言表,锈剑看似面色无波,然而取下请柬再次丢进窑炉的举动到底暴露真实情绪。
察此,心情更感愉悦的锻神锋羽扇一扬,另一张武林贴挥出,飞射而过的请柬仍是钉在炉上老位置。
许是意识到幼稚较劲有失风范,放下铁锤和铁钳的废苍生不多动作。
“你完成了,我还未完成。你要成为天下第一,言之过早。”
“在时间上,废字流已经慢了一步。”三分傲意,七分笃定,是立志超越鲁家成为天下首铸的锋海主人该有的自信,与其能为相衬的自信。
“这口墨狂已经完成两千年了。”
说着,锈剑目光下移,铁砧上放着一口外观古拙,圆首绿柄多轮同心的三尺长剑。
一截铋黄残损的剑身豁然落在日影底下,折射火光反照青铜色泽,看来极具战国历史色彩。
“那个时候,锋海知道如何起火了吗?”言罢,废苍生重新拿起铁锤,捶打起墨狂来,千疮百孔的剑锋满布斑驳战痕,昭显不凡阅历。
为宿敌呛声话语和无视态度刺激到的锻神锋语气微愠:
“你……”
“如果你是特地前来耀武扬威,那我只有两个字送你。”
废苍生说话之时,仍是一锤一锤的打着,当当巨响,更增言语声势。
锋海主人问:“哪两字?”
锈剑答:“自己想。”
“顽固,自大,幼稚?”锻神锋不假思索道。
“哈,”废苍生低头哂道,“看来你很懂得反省。”
锋海主人冷冷道:“我是说你。”
“嗯?”
听见这话,锈剑手中铁锤举得更高,落下时声音也更响了。
响亮锤声带动现场气氛愈发紧张,直令左看看右看看,自觉该在车底不该在车里的风间始大感心惊肉跳。
“我送来武林帖,是要让你前往锋海,了解自己的无能,你以为我铸造出的兵器,就会让墨家所用吗?”
羽扇定胸的锻神锋目光微瞑。
“藉由锻家完成的护世之兵,会有他自己的主人,甚至是……”径自放出骇俗话语的他一字一顿,“墨家的敌人。”
沉默片刻的废苍生道:“我没空。”
“逃避不能改变现实,哈哈哈哈……”主观解读一言蔽之的锋海主人大笑着阔步离开。
笑声渐远,离开黑水城,正欲回转锋海的锻神锋行至中途,倏然收到一纸飞书,是皇甫霜刃所寄。
这时的术者方才安排好风中捉刀养伤之所,并拜托娇姨帮忙看顾,如今的他来到苗王宫后花园。
此处有一片专为王族亲卫开辟的隐秘园林,当中一处坟茔,是岁无偿长眠所在。
冷风吹来,微感寒凉,墓地上黄叶随风乱舞,扑在荻花题叶脚边与衣上,眼下坟破棺开,露出内里的尸体来。
不,应该不算尸体,盖因这已死去多时的身躯,此刻被挖出来竟不见半分腐烂迹象,且闻不见半点尸臭。
这现象迥异于医者带来的另一具尸体,两者有着肖似的身形面容,与一般无二的致命剑伤,不过后者更符合尸身久埋腐烂之常理。
但还差一点……
单掌朝下一立一劈,破腹取物的荻花题叶自王族亲卫体内取出一条血布,并将之塞入影形尸身口中逼进其肚里。
就在此时,原本身亡的岁无偿身体突然起了悬疑变化。
一丝丝淡淡的白烟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犹如白线似的凝结在他的皮肤之上,缝合覆盖伤口同时,蔓延的蚕丝交错,仿若蜂网般地逐渐垒厚。
这是经医者修改后的蜕变大法启动之表征。
原来荻花题叶的那一掌另有玄机,开刀同时暗中活化亡者功体。
能可令人死而复生的蜕变大法自然存在修习条件的制约,譬如体质之流的先天要求等等,若否这世上又怎会只有一名网中人与白比丘。
关于这点,荻花题叶在进行人体实验挽救魔祸横行下临危的群侠时就有所发现,在三名王族亲卫身上也得到了印证——
同样修习一卷武功,慕云追逸与司空知命能做的仅是死后保持部分肢体活性与机能,只有岁无偿堪谓修成真正的蜕变大法。
医者也是在岁无偿再次登门还珠楼求取情报时才确认此点。
话说回头,恢复好现场的荻花题叶大袖一挥,五鬼搬运径将作茧自缚的岁无偿送离此地。
紧接着,医者双耳微动,为别处对话吸引——
“不用太介意叉猡讲的话。”一把温柔的安慰男声道,说话的人是苍狼。
“你都听到了。”
清冷如玉的女音语意微醺,是对月独酌的雨音霜。
她因前任上司为苗疆下狱缘故,选择以婚姻交换释放赤羽信之介和神田京一,在还珠楼主牵线下成为苍霜后援团成员的王族亲卫显然不能接受这一举动,于是有了近似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摊牌对话。
从头听到尾的苍越孤鸣淡定地将长颈酒壶夺过,内里琼浆已然所剩无几:
“孤王会给予适当的斥责。”
话中仍留有转圜余地,是留给雨音霜的机会。
代入王后身份,并不想让自己成为误国祸妃的她当即替叉猡开脱:“她是关心你,出自真诚的忠心。”
爱情观肖父,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因北竞王与医天子耳濡目染缘故于爱情更显豁达的苍狼试图逗弄心上人:“但逾越了本分。”
这一下可不得了。
“但她的确也没有说错不是么?”饮尽杯中物的雨音霜低头脚尖点地,闷闷道,“快意恩仇是侠客胸襟,不能用在两国之间的往来。”
察觉不对的苍越孤鸣伸手刚要进一步安抚情绪,雨音霜已然低着头退后到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与他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
然后,她就双眼泛红地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因为王必须对他的子民负责,中苗的和平,不能因一人之情而动摇。”
如果没正当的理由,苗王却包庇了赤羽信之介以及俏如来,那这条裂缝将再度造成中原对苗疆的猜忌。
在苍狼默然的注目中,那道平日同他说话总会昂起脸来、用那双澄澈的眸子含笑看着他的纤瘦身影,这时候却是低下了脸去。
她像是不敢触碰他的目光,又像是不想再被他瞧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不争气呢?感受到泪水在蓄积,雨音霜的大脑既清醒又茫然。
仔细想想,自从加入西剑流以来,她已经有好久没真正地哭过了。
而现在,她却真的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至于理由?
不知道。
究竟是在意识到侠客思维与王者思维的分歧后情不自禁担心双方的结局,还是为她率先让纯真美好的爱情因交易变质而自责,亦或两者兼有?
雨音霜讲不清楚,讲不清楚她也就不再去想。
努力控制住胸腔里涌动情绪的雨音霜把话说到这里就很轻地笑了一声。
明明听上去是笑,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男人却是稍稍垂下眼睑,眼底多出了几分外人无法知晓的怜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悄然攥起。
苍越孤鸣闻言静了一会儿,像在思考,而后又问:
“所以对这桩婚事,霜姑娘的态度是什么呢?情感无法用时间衡量,重点乃是……你愿意吗?”
酒精作用下卸去冰冷伪装,雨音霜顿时抿起嘴唇看他,想也不想就说:
“当然是喜欢!我喜欢你,不是对赤羽大人的那种恋慕,我确信自己是真心地喜欢你!”
貌似被她这一连串坚定的回答给镇住了的苍狼整个人一语不发地凝视着那张双眸隐泛泪光的委屈面容。
“呵。”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喝醉的雨音霜睁大眼睛,盯住了男人扬起的嘴角,压根不能理解他在此时笑出来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爱,只要一方付出,另一方愿意接受,这样就能得到幸福。”
苍越孤鸣在说话的同时就往前迈出了一步,雨音霜的脚不自觉想往后退,可脚跟挪动了两下,终归是定在了原地。
“这幸福……结束于任一方的停止。”但两情相悦可将这个期限无限延伸下去。
她怔然地看着他。
原本过去几天里始终都很是紧绷和伤感的内心似乎被他简简单单的几段话给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波澜。
张了张嘴的雨音霜下意识地说:
“这样的爱,太孤单了。”
“有你,孤王不会感觉孤单。”
苍狼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下子,他总算站回到了女孩的面前。
他伸手温柔地帮眼前人揩去了眼角的湿润,嘴里轻声地说:
“虽然特别是特别了点,但两个人真诚地相爱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在这基础上,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没资格评价说好与不好。”
雨音霜一语不发地看了他很久,最终就像难过时得到安抚的孩子一样垂下头去,很小声地问:
“可是因私废公拒绝尚同会真的不会影响来之不易的中苗和平,真的不会影响……王上威信么?”
不等雨音霜说完,苍越孤鸣便一脸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无比认真地注视她说:
“都要成婚了还不改口么?为夫总该替夫人解决萦心难题,至于后果嘛,没关系,祭司会替我们处理。”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正经,但仔细品味,好像又夹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夫王道,将将之道也,在非然踏古教养之下显然深得个中三昧的苍狼话中流露不仅是对心上人的绝对偏爱,更是对点睛化龙能为的绝对信任。
‘大哥,麻烦你说话托着点下巴。’
暗处,前排吃瓜不料引火烧身的荻花题叶两眼望天。
月上东山,还珠楼
疏星微光下,凉风拂林,隐隐得闻水声响动,静夜中送来阵阵幽香,深院小楼,竟然忽有山林野处意。
乔松修竹,苍翠蔽天,层峦奇岫,静窈萦深,精巧雅致的园林内,皇甫霜刃静心品茗,幻幽冰剑随侍左右。
两人正在低声说笑,忽听得匆忙跫音入耳。
绕过一条花径到此的冽风涛看见术者,当即问出心底忧虑:
“听闻王上遣国师持亲笔手谕,拜访尚同会,带回神田京一。”
虽说心灰意冷的他无意宦海沉浮,但这无碍立誓效忠苍越孤鸣的王族亲卫紧跟时事。
尚同会现今与苗疆结盟,包庇赤羽,会让原本便是世仇的中苗增添猜忌。虽说霜姑娘是王后,赤羽先生更是王的座上宾,自有包庇之理由。
但此举无疑更坐实苗疆与东瀛勾结的可能。
关于这点,苍狼可能由于身在局中参不透,但盲者心眼怎有可能会被轻易欺瞒……目光炯炯的冽风涛定视皇甫霜刃眉宇,不放过任何细节。
早春的桃花开了,小小的石径上,落满了片片桃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木轮轱辘轧过春泥,是推着自家主人来到的凤蝶。
她此来为了同一件事,向术者交代后续处理状况。
不得不说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哪里都是八卦的首选题材,引人遐想,所以这几日,还珠楼操纵舆论放出的传言很快便将原本严肃的外交事件转移向了苍越孤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方面。
苗王一声令下,隔壁尚同会屈膝交人的故事稍加修饰夸诞,岂非正是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一个人太狂,绝对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年轻人。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把狂妄当做是一件美事,一种足以自豪的德行!
难得展现出豪横一面的主君也的确很符合苗民慕强心理。
“但仍是有人私底下以此为由鼓动属民,这是名单……”凤蝶道。
苗疆内部多族共治,总有野心家在,不过受限先王励精图治,内有铁军卫震慑各山头,外有战神率军对抗中原,加有诸如三杰等人才辈出,暂时蛰伏。
如今内乱方止,外患亦定,和平外衣下的暗流到底蠢蠢欲动。
听完这番话的冽风涛恍才明了术者未雨绸缪之计深,但更令他讶异的是自家小妹亦站在苗王这方。
皇甫霜刃慢慢推开掌中折扇接过纸张,扇为引风之物,最能衬托筹画者神采不过:
“王上需要自己的情报网。”越过铁军卫的直属情报网。
还珠楼就是一个不错的选项,此举亦可降低因白日无迹身故造成的情报联系混乱带来之影响。
迎上兄长目光的凤蝶微微一笑:
“先王虽曾逼杀主人,但对大哥却有赏识之恩,当今的苗王更是如此。”
一如冽风涛愿意为小妹选择放下巫教灭族之恨,凤蝶也同样愿意率还珠楼向苗王投诚以求庇护……
近日收到情报,本该死亡的玄狐再次现身江湖。
心下忧思的凤蝶需要找人解决这个变数,若否他二度找上还珠楼逼杀瘫痪在椅的秋水浮萍只是时间问题。
而称臣一举也是只有凤蝶能作下的决定,因为她的态度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神蛊温皇的立场。
‘所以他当初才要促成我接下楼主令牌么……’
想到这里,连贯前后瞬息明悟术者用心的凤蝶讶异地看了眼皇甫霜刃。
回望的术者嘴角笑意不减,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名感觉现场有粉色气泡泛生的幻幽冰剑咬紧银牙,却是倏地想起还珠楼内流传许久的一桩风闻来。
月凝湾
一份记载着苗疆境内野心家姓名的卷宗放在案上,一时间摸不准眼前人用心的非然踏古问:
“何意?”
“诚意。”檐前负笈态度坦然。
忘今焉不置可否道:“来历不明的诚意,让老夫如何相信呢?”
变节投诚总是要一个理由。
缄默少时,断殁形给出一个大出非然踏古意表的答案来:
“皇甫霜刃打算迎娶凤蝶姑娘。”
“……”上了年纪的忘今焉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