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客人的光顾带起了一阵风,喜龙这里渐渐有了一些其他的食客。到后面,竟然有些忙不过来。大家加快了手脚,连小喜也不得不成了其中一个主要的劳作帮手。
梅山兄弟的食量确实大,一下子就把喜龙的工作推入到忙碌的境地。不过这样也好,摊子一挺过这段瓶颈关卡,对于后面其他客人的应接,就更从容起来,仿佛这摊铺已经存在很久了,并不是今天才突然开张似的。当然,这其中的操盘与运作,离不开攸喜背后的亲自参与。
外行看热闹,对于小喜这个孩子家,不明就里的人,看到的还是他卖力做工的身影。毕竟,年代所限,庙会上童工的身影,还是随处可见的。
攸喜蹲下来,把一捧捧咸鱼干从竹筐里弄到装水的大陶器里清洗,然后捞起来,涂撒上酱汁调料。沾了水的鱼干,调料也能更容易地吸附。江邑不缺盐,为了便于长久保存,鱼在腌渍的时候加盐加得极为充分。如此咸鱼,偶尔品吃一下还可,要当做烧烤的食物,希图客人们大肆购食,则必须洗淡一些才好。虽是山上,幸喜取水方便,一处山泉形成的小池就在附近不远之处,水,由木桶从那处汲来。
龙洗河由他老子吩咐,做那汲水的工作。
……
“喜狗,你也在这里做工赚钱吗?”
一个熟悉且老气的童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攸喜抬头一看,看见了乌鸦嘴和河蜒精,发声说话的那人是乌鸦,他们两个都是攸喜准备去书坊买《天黿练气》的那日认识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孩童之间天然熟识,纵有奇异灵魂的攸小喜也不例外,何况他们几个结识之后还有约定呢。有着双重童心的少年立刻撂下了手中的活儿,笑嘻嘻站起身来,殷勤热烈地相迎两位乍到的小玩伴。
“小乌,小河,你们也赶会来了?”小喜欣喜地问候。
其实,就算他们出现,攸喜也还想特意去找他们一趟呢——如果有时间的话。
“偏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乌鸦撇撇嘴,人模狗样地应道。相比而言,河蜒精略显得有些拘谨,他与小喜轻打招呼过后,静默在一旁观察,并不多言,只是时尔玩踩着脚下的两只破草鞋。
“前头没有见着你们哦?”此前,小喜在庙会里确实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只好这样问。
“——嗯呢,我们也没见着你呀,喜狗!我们这几日,白天都在这姑子山的山腰间打转——还是在放牛的!不过这多天的晚会——我们都有来的!”河蜒精这回主动地接话,有些扭捏的道,映衬着火光的脸色有些腼腆害羞的模样。
“土狗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攸喜想起来这些小伙伴们中的另一个,于是随口而问。
“土狗虫么——他害着病哩,这段时间躺尸在家,连活也不用干的!”乌鸦嘴不以为然地答了一句,话语里却透露出一股对人家不用干活的羡慕。
……
庙会的正日虽然只有三天,但是加上前头与收尾,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会实际上总能拖上十天半月的,所以小河说他们这几日的晚会都有来的,小喜忙于他事,攘攘人海中未能发现他们实属正常。
虽然庙会胜过一切,包括尚不忙碌的春耕,但此间附近的小孩们想要赶会,大多都被大人们卡着到晚上才放了而来,这,不仅因为多数人家珍惜白昼的农时,更似乎是一种当地的俗尚。当然,在孩子们的眼中,晚间出来赶会也很好玩,甚至还更令人觉得尽兴。
“我们赶会,可不是纯粹地玩儿哦!我们本家族伯在会上做生意,我和河蜒精都在那儿打帮工干赚零花钱!族伯让我们来买烤串,因为他听说,这边今日新开了一家烧烤铺子,很有意思,吩咐我们来买些回去做晚食——喜狗你嘞?——你是怎么弄到这么一个临时工的?你的报酬有没有一升豆子呢?”小乌人小话多,说出的话倒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他那少年老成的样子,很让小喜对他既嫌恶又喜爱。
这个乌鸦嘴,在这里意外碰见小喜,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兴奋,不由自主地就嘎啦嘎啦起来。他与河蜒精他们,上半天要放牧,下半日才得有时间真正地混迹于庙会。虽然他们置身于集会的晚间,大部分的时候都要埋头干活,想要脱开身来畅玩的机会不多——所以此前没有见着攸喜也很正常——但是小孩的快乐总是很简单的,能见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过江之鲫般在面前游过,也是倍感有趣,今天,多日不见的新识玩伴,在人群中被其意外撞个满怀,且彼此之间还有一个需要更新诉说的秘密,怎么能掩饰得住那种溢于言表的开心呢!
几个孩子放纵天性,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暂时忘记工作的使命。
小河与小乌属于同一大家之族,他们的临时雇主族伯大人,与他们也算是同一本家,因为各有所需,两个小孩的双亲,就与这位本家族伯议定,说好几天一共每人几升豆子作酬,让孩子晚上前来会上打帮工,吃和住都随同一起。族伯这边,白天应酬得过来,晚上却很需要帮手,同意这个商议,还让孩子们把牛赶带上山间来放牧。如此一来,既满足了孩子赶会的愿望,又不耽搁家里本来的活儿,还能在族伯这里不误事地打帮工赚些酬劳。帮工期间,两个孩子无需操心他们的行住和吃用,这,是很让其他相识的玩伴羡慕的。
其中,最为艳慕他们的,要算是与两人玩得近的土狗儿了。土狗一家与小乌他们,血脉关系也是不远,但只能算是相同一宗了。同宗同族的,加上小孩的关系,大人间难免多所交集,土狗的父母知晓自家孩子的心事,本来也曾腆着脸向那位雇佣了小乌他们的同宗兄弟讨个情,央其把自家的孩子也一同要了去——不为报酬,只图孩子没有失落,但是,但是孩子竟然害病了,而且害得还不轻……
“你问工酬吗?这个没有哦。”小喜听了小乌问他工薪酬劳的话,嘻嘻然地答说。
“哦,我们都有两升豆子的耶!庙会快要结束了,不然,我让小河回去说说,也把你也要了过去——就顶土狗虫的缺!明年庙会你还来吗?明年帮你说说,肯定没有问题的,你说是不是,阿蜒?”小乌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副颇有说话算数的样子。
河蜒精听了乌鸦嘴对自己亲切的称谓,使劲地点头。族伯在血缘上跟自己更近一丢丢,但小乌在他哥哥大乌那里很说得上话的,所以自己也不从年龄上看轻去,对小乌很是友好尊重。不过,他觉得乌鸦这张嘴还是很油滑的,土狗归土狗,喜狗归喜狗,这种有酬劳的工作,也不是说来就来说替就能替的……至于明年,那就遥远的很了……
……
梅山兄弟越吃越欢。喜龙烤摊上的“酥脆烤咸鱼干”和“聚龙泡水花茶”两款绝妙相配的产品,已然获得猿大的点赞加持。经由猿大带着六位兄弟一半自然一半刻意地推助,这两种美食,就像姑子山庙会中蓦然升起的新星,勾起了醉心于吃食的人们注意。这些热衷于美食尝鲜的吃货们,当然包括适才那位打发小乌和阿蜒前来打听虚实的屠夫族伯。
攸喜的烤摊,又较前头忙碌许多。少年只得暂时忍住了本来想说的关于“豆芽”的话题,他喊来银伯,给两位牧童结算了他们刚刚买卖烤串的账目,催发了他们:
“等空了我来找你们!”
龙洗河显得有些心事,他懒懒散散地用木桶从泉池打了几桶水后,就寻一块大白石头坐了下来。刚才,小龙眼见着小易物和两个突然冒出的毛孩子在那里说些没有意思的话,就很是鄙视。等到龙父告诉他,这个新烤摊上的两样产品,借助梅山兄弟的名人效应,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推广,他忽然就无来由地在心中愤愤不已:
“爹啊,你不觉得,这小易物烤摊的生意,是借了我们的光吗!”
小龙这样想着,把目光投向正在用食的梅山兄弟,扫射一会后,最终定格在梅山老大的身上,眼睛里流露出几丝不为人所觉察的意味,挤压在心底的埋怨也不自然地流了出来:
“老爹,老爹,你怎么这样偏心眼!难道在你眼中,亲儿子这么不堪,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易物?”
“银师傅呀银师傅,我看你跟我爹也是一路货色——我还曾想,既然我的父亲那般二心对待我和你家的公子,你老就该平衡平衡,对我们反一反的么!谁知……咳,都说你误食了灵力散伤了修武的经络,我看你老的心眼也伤着了的嘞,那么没有眼力!”
“老娘你也真是的!别人说你多么疼我,我可看出来了,只要把我和爹爹同放在一起的时候,老爹永远是第一的!”
……
想至此,龙洗河的脸颊上忽然有了两道泪痕,他用手轻轻地擦一擦,再一次向着心中的偶像瞟了过去。
梅山猿大刚好目光也转向这边,四目相触,彼此的目光就纠缠了片息。随着猿大的轻然一点首,年轻人止不住地内心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