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暗潮涌动(十六)

待德惠帝领着总管太监一行人离去后,佩蓉方踏入内殿,便瞧见太后面色苍白地瘫坐在榻上,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凝滞地望着前方,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佩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连忙走上前去替太后抚背顺气。

之前,她在殿外守候时,便隐约听到了殿内传出的争执声以及主子的怒斥声,想来主子与皇上和王爷之间相谈并不融洽。

方才见王爷从殿内出来,面色堪虞,她甚是忧心,想去询问却又不能问。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想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绝不能随意打听主子们的事,只有做到勿听、勿视、勿语,方能活得长久。

她无奈,只好将提前备好的暖手炉放在王爷手上,又遣了两名宫人替王爷撑伞,目送王爷步入漫天飞雪中。

思及此,佩蓉不由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如今见到太后这副神情,她便已猜到了大概,看来王爷恐怕已经知道了主子欲对付月晚姑娘的心思,纵使主子不愿让王爷知晓,刻意避开了王爷,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让他们母子之间有了隔阂。

然而佩蓉却不知,此刻令太后愁虑萦心的还远不止这些。

德惠帝方才的话犹在太后耳畔回荡,尤其是那抹如毒蛇般怨毒的眼神,虽然转瞬即逝,却始终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后心中宛若压了一块巨石,令她倍感压抑,只觉气短胸闷喘不过气来。

她连忙吩咐佩蓉推开了几扇槛窗,一阵冷风裹挟着寒气猛然钻入殿内,在地龙烘暖的空气中注入了一抹清冽之感,太后这才渐渐放松了些,稍稍缓了口气。

“佩蓉,你说皇帝心里是不是一直在为当年秦卿之事记恨哀家,所以这些年他才会对哀家日渐疏远,哀家不让他做的事,他却偏要去做,想以此来报复哀家。”

太后转眸注视着窗外,目光空茫而迷离,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强硬,多了几分沧桑萧索的意味。

佩蓉闻言,先是一怔,表情有些愕然,旋即眸中闪过一丝避讳之色,但又瞬间收敛。

佩蓉默了默,出声安慰道:“主子切莫胡思乱想,即便是唇齿之间也有磕碰的时候,母子之间又哪会没有磕绊呢?何况皇上还是一国之君,有时候与您的意见有些分歧也在所难免,但您与皇上终究血脉相连,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皇上当初为秦妃之事对主子心生怨愤,但此事也已过去了二十余载,再深的怨恨也早已烟消云散了。再者,当年是先皇铁了心要处死秦妃,与主子无关,主子当时身怀六甲还日日为此事忧心,若不是先皇记挂您的身子,恐怕皇上的储君之位也要……”

太后的思绪随着佩蓉的话飘向了远处,佩蓉后面的话,太后已经听不大清了。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往事残片犹如漫天飞雪,一片片落在了她的眼眸里,那些曾经存在于她记忆中却又模糊掉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身份跪在这里,成何体统!”

“儿子无意与他们争夺这个位置,也不想做什么皇帝,儿子只想与卿卿长相厮守,望母妃成全!”

“混账!你不愿做皇帝,自会有人做,可若是让他人坐上这皇位,你知道我们母子会是何等下场吗?届时莫说是你的卿卿,就连周家恐怕都难逃厄运!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忍心置母后、置周家于不顾吗?”

……

“商儿,母妃已经怀有身孕,你若不争这个位置,你的弟弟或是妹妹出生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你知道吗?”

……

“她牺牲一切只为让你登上这王座,难道你还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吗?”

……

“母妃,求求您救救卿卿,父皇……父皇他要赐死卿卿,儿子求求您救救她!”

“尔身为储君,竟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在本宫这里又哭又闹,若是传出去,你让满朝文武如何看待你?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儿子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儿子只求母妃救救卿卿!不管日后母妃要儿子做什么,儿子定会照做不误,还望母妃能救卿卿一命!”

“救?如何救?你可知若是救了她,死的便是你!”

“为……为何……?”

“你和她那点事,真当皇上看不出来吗?皇上没有点破,只赐死了她,便是给你留了体面,是在保你,保你的储君之位!你还不明白吗?!”

“儿子根本就不想当这储君!只要能救卿卿,儿子不当这储君又何妨?就算是赔上儿子这条命,又何妨?”

“糊涂!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即便你不做储君,即便你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她的命,但你以为皇上就会放过她吗?届时,她只会比此刻痛苦百倍地死去,甚至连全尸都无法保留!”

“父皇……他为何如此狠心?”

“为君者,首先便要剔除软肋,要叫他人无法轻易看穿你的心思。你为了这个女人不惜将自己的软肋、弱点暴露于人前,若皇上不赐死她,待到东窗事发的那一日,满朝大臣的悠悠之口你堵得住吗?皇上此举,便是在替你铺路、为你解围!”

……

“母妃,如你所愿,儿子从今往后,便再无软肋了。”

记忆中那些零碎的片段定格于此。

蓦地,一股朔风从窗外灌入殿内,寒气沿着锦袄的纹路蔓延,似要钻进太后的心间,她双肩微微一颤,不由打了个寒颤。

太后心里堆积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令她几乎陷入崩溃的边缘,一种难言的焦虑感在她的内心深处潜伏已久,种种猜忌和忧思,都在她不安的心绪里翻腾不已。

佩蓉察觉到了她内心深处那种担忧与不安,忙取来一件狐裘斗篷为她披在肩上,轻声宽慰道:“主子,往事已矣,前尘之事不可更改,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太后目光一凝,将那些追忆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啊,秦卿早已化作了一堆白骨,即便当年皇帝对自己没救秦卿而心怀怨恨、即便皇帝当时再放不下,但斯人已逝,往事已矣,皇帝最后不还是没辜负自己的期望,登上了这座皇位吗?况且这么多年来,皇帝坐享佳丽三千,也未再提起过秦卿,想必对此人早已淡忘,自己又何必为了皇帝一句话而联想到秦卿身上呢……

而今自己与皇帝之间的隔阂,全因华氏一族而起,当下唯有华家才是她该去思虑的。

太后思绪百转千回,一想到华家,便想起德惠帝今日为了维护华家对她一再出言无状,太后内心倏然涌出一股浓烈的怨愤,这种偏执的情绪,令她很快便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执迷状态。

太后的眉宇间瞬间笼罩下一片阴翳,眸中寒光凛凛,似欲将敌人全数斩于眼刀之下,“华家谄媚惑主,蛊惑皇帝几次三番与哀家作对,如今竟还敢将主意打到舟儿身上,哀家绝不允许此等宵小之徒欺辱皇室、蒙蔽圣听!”

言罢,她沉声朝佩蓉吩咐道:“派人奉哀家的旨意,去通知刑部尚书和侍郎,让他们暗中彻查舟儿被掳一事,此案不查个水落石出,哀家誓不罢休!哀家倒要看看,皇帝能纵容包庇华家到几时!”

「南陵宫中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一些皇室秘辛也已渐渐浮出水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两天要忙其他事,这章更了后大概要过几天再更。下章开启主角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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