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砰”地一声关上。
满是灵草的院子里, 散发着花草树木的清香。
出来之后,祢在洲似有察觉,抬头看向院子四周墙壁的上方。
看不到人, 不代表没有人。
院子外面可不止一人。
有仗着自己的修为高,或是法宝够强的,抑或是胆子大的,游离在四周。
但凡见过姜遥的人, 想必无人能从那种令人震撼的美貌中走出来。
祢在洲不由勾起嘴角, 笑了笑。
可惜是他的了,他们只能看,至于想,想都别想!
不, 看都不许看。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是他品尝过的珍宝,别的人,不可以觊觎。
等拿到了盘龙冰印……
祢在洲靠坐在紧闭的门外,舌尖不自觉地舔了舔手指——刚才这只手握过她肩膀, 在她拿剑架他脖子上之前。
他低低喊了一声“师姐”。
没有回应。
祢在洲笑了笑,被赶出来了, 却神情欢快, 连打坐都是笑着的。
这天晚上,睡不着的人很多,趴在墙外的, 打坐的,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跑去寒潭静思的。
还有打坐都无法平心静气的——辗转难眠了一夜,黎天舜大清早就起来了, 避开了有人的地方,在寒月岛闲逛。
清晨的露水,像姜遥眼睛里的泪花。
清楚的寒意,像衣衫不整的姜遥在发抖。tefu.org 柠檬小说网
路上所见,皆有姜遥的影子,黎天舜没办法把她从脑海中去除,只能任由她的影子不断地在面前闪现。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处有点眼熟的地方,仔细一看,是挽蘅仙君的弟子居所——也是姜遥所在的洞府之外。
“黎道友?”谢乘云发觉有人进入此地,便过来看了一眼。
昨日一行人是见过的。
黎天舜没办法解释自己是想姜遥想的,见是修为相当的谢乘云,当即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找他切磋。
而且谢乘云是姜遥的小师弟,对姜遥的了解肯定多,即便能从谢乘云口中获取一些有关姜遥的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谢乘云一心切磋,并未提及姜遥——他知道姜遥和黎天舜的恩怨。
虽然不喜欢姜遥,对她的所作所为不耻,但谢乘云也没想落井下石,所以绝口不提姜遥。
黎天舜没忍住,主动问起。
“师姐?”谢乘云不由奇怪。
从昨天见到赵枝枝,到今天和来自云霄宗的天之骄子切磋,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别人提起师姐了。
似乎人人都在问候姜遥。
从前,都是别人找姜遥打听他的。
这太奇怪了。
黎天舜主动问起,谢乘云也不好隐瞒,只道:“我师姐和百草园的浇水仆役‘情投意合’,昨天就已经搬到百草园了。”
情投意合是假,一把合欢散才是真。
人人心知肚明。
但话说得委婉含蓄,毕竟大家都是修士,粗鄙之语不可随意出口。
又有兰衡这个师尊作榜样,姜遥和谢乘云等弟子也是有样学样,把“风度”两个字刻入了骨髓里。
黎天舜:“竟是这样啊!”
竟然见不到姜遥!
不知道百草园在哪里,昨天应该一并问问。他压根没想过见到姜遥要做什么说什么,但就是想见,不然也不会不自觉的走到这个地方来。
谢乘云从他这一声微不可见的叹息声中品尝出了可惜的意思,以为他可惜没把姜遥带走做炉鼎,后悔这样轻易放过了姜遥。
他便想为自己的师姐试探一番,看看黎天舜是否后悔。
若是他后悔,就好心提醒一下姜遥,尽量别在黎天舜面前出现了。
谢乘云思及此,便状似随意地问他何时回灵霄宗。
黎天舜犹豫了一下,突然朗声笑起来,把刚才的犹豫给遮掩了过去:“寒月岛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还想与各位多多切磋,回去也有些进阶,不至于白跑一趟,哈哈哈!”
黎天舜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但,见到姜遥之后,他变得犹豫起来,不敢说明天就走。
他舍不得走了。
谢乘云误以为他后悔了,后悔昨天放过了姜遥。
收了剑,笑道:“黎道友莫不是想等我师姐结契之后再回去?”
这话既是试探,亦可堵住黎天舜的后路,提醒黎天舜昨天已经解除婚约、乐看姜遥和一个杂役在一起。
黎天舜顺势下坡:“未尝不可。”
一想到姜遥和别人结契,黎天舜心里就堵了一口气似的,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但又想,姜遥结契——且和一个杂役结了契,他应该痛快才对,这是他乐意看到的结果。
也许,看着姜遥结契,他就死心了,也更痛快了。
……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内,把室内照得一片光亮,姜遥才起床。
她昨日着实是有点累倒的。
一是祢在洲确实天赋异禀,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看着就是个正常的人,但她总感觉被两个人碾压过一番。
二是她自己的锅。为了以防万一,她下的药量不轻,只一味的要,完全没考虑后果。当然,那种情况下,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哪里还考虑什么后果……连被两个外门弟子发现的时候,她都没训斥他。
姜遥一边自我反省,一边起身。
忽然有什么亮光一闪。
她复又躺下,这才看清。
原来角落一堆黑色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她躺着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
仔细一看,是昨天祢在洲床上堆的黑色衣服,现在被一股脑的扫到一旁角落里,看起来有点乱,但不妨碍那黑色里闪着光。
姜遥不想碰乱七八糟的东西,只用剑尖挑了挑那堆衣服,却意外地看见发光的是一片黑色的鳞片。
这鳞片拿在手上,比她的手掌心还大,通体黑色。
硬质的壳,看起来是个做防御法器的好材料。
如果不是被阳光照到,她躺的角度又巧,是不会看到的。
它黑得纯粹。
只有放在阳光之下,挑着角度才能看到反光,才能发现它的光泽度极好。
祢在洲的头发也是这样的黑,也很有光泽度。
姜遥不知为何,就比较起来,看见这鳞片就不自觉地想到了祢在洲,想到祢在洲,就想到了他那一头又狂又卷的乌黑长发。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师姐,你终于起来啦!”
姜遥想提醒他应当敲门。
一转头,却见他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卷发在阳光下闪耀,跟手里这块鳞片当真是——像同一个娘生的。
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姜遥放弃了,说了估计还是一样,被剑指了这么多次还是照样不懂礼,是个非常令人头疼的家伙。
姜遥把手上的鳞片转了转,示意给他看,好像发现了他的新把柄——一个杂役不该有如此贵重的东西,发现了自然要好好的质问一番。
“这是什么?”
祢在洲有瞬间的惊讶,一挑眉,然后就笑开了,笑得阳光灿烂:“哎呀!你发现我的宝贝了!这是我的龙鳞。”
一点都不藏私的样子。
坦坦荡荡。
一看这态度,姜遥觉得自己想多了——无非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一片龙鳞,但一个杂役身藏宝物,当然会被抢,说不定还得丢命,所以要藏起来,但被发现了,也就坦诚地承认了。
不过——
“你怎么知道这是龙鳞?而不是鱼鳞?”
她都没见过龙鳞!一个杂役怎么能认识?这样会显得她很没有见识,还不如她处处瞧不起的人。
龙鳞,是龙身上的鳞片。
传说中最后一条龙是上一任魔尊,但仙魔大战中,魔尊身死,本体现出,被当时的四大门派分了。
而龙鳞——据说那魔尊死的时候,已经半残了,身上的鳞片几乎都掉落了差不多了,四大门派派弟子各处收集,连同从身上摘下来的和收集的,也不到一半的龙鳞,剩下的散落在各处。
祢在洲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扑哧一笑,又迅速憋住了,反问:“你见过这么大的鱼鳞?”
姜遥:“……”
确实没见过,但绝对不能让他的气势和见识在自己之上!
她把龙鳞又翻过来看了看,羡慕极了,她不仅见过龙鳞,还摸到过龙鳞!
但面上故作姿态,将不屑表露得很明显:“你这种人怎么会有龙鳞?”
祢在洲理所当然地说:“发情期,掉的。”
姜遥:“?”
她一脸困惑,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龙在发情期会掉鳞片???
祢在洲:“你不知道龙在发情期但没法解决的话会很暴躁吗?一暴躁就想杀人,但不能杀人的话就只能扒身上的鳞片了,就掉了。”
姜遥:“……”
这个解释,她真的不想理他!
姜遥合理怀疑他又在胡说八道,还提什么发情期,这家伙的脑子就离不开下三路。
下|流!
姜遥深吸了一口气,忽略了所有的疑问,只问:“你哪里捡的?还是……偷的?”
自动忽略了他杀人夺宝的可能性。
不过她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用手指摸了摸这龙鳞,因为喜欢,想要,所以问哪里得来的。
祢在洲忽然一低头,看着她摸在鳞片上的手,又笑:“师姐,做个交易,我把龙鳞送你,你不问,好吗?”
每个修仙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机缘,甚至是杀人夺宝,但只要能升级,谁管你是怎么得来的机缘,强者为王,所以大部分人并不会刨根问底。只要活着,只要升级,就有飞升的希望。
姜遥自己手里也有从别人那儿得来的法宝,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浇水的小仆役,竟然也有这等机缘!
竟然能收集到一片这样好的龙鳞!
她当然想要,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而且祢在洲的语气让她不爽,像是不把自己当成内门人人羡慕和敬畏的挽蘅仙君的大弟子!
姜遥把东西扔还给了他:“既然是你的宝贝,你就自己留着吧。”
量这家伙就这么个好东西,要是她收了,说不定得心疼死。
再者,等他死了,这龙鳞自然就是她的了。所以,他得死在她手里。
祢在洲接了龙鳞,就往自己储物戒里放。
姜遥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突然好奇他的储物戒里都有些什么了。
为什么龙鳞这样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他没收在储物袋里?是拿出来观摩却不小心忘了收回去,还是珍宝太多、龙鳞算不得好东西?
这时,祢在洲忽然转头看她,一笑——笑起来的时候,雪白的牙齿,乌黑的头发,映衬生辉。
姜遥愣了一下。
又想,细看皮相是不错的,可以养眼。等死了,他的龙鳞就是她的。哪样都不亏。
但祢在洲一开口说话,她就想给他刺个对穿。
“师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看上我了?”祢在洲笑眯眯的,牙和眼睛都弯弯的。
姜遥不想与他多费舌,怕他得意,便把头扭过去,看向院子里的草木。
“我还没说完呢!”祢在洲夸张地喊了一声。
“还是看上我的龙鳞了?送给你好不好?”他不知怎地突然就靠近了,把鳞片递到她面前。
姜遥都没发现他动,声音就已经近在耳边了。
她下意识觉得不应该,但没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意识——技不如人,只潜意识觉得被冒犯了,所以恼羞成怒:“谁会看上你摸过的东西,好好的龙鳞都被你摸得发光了!”
祢在洲似乎有点委屈:“……师姐,它本来就黑得发亮,我真没摸几回。”
姜遥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梳头。
刚坐下,拿出自己的铜镜,就听祢在洲说:“师姐,你的头发我也摸过。”
姜遥一顿,直觉不好,连忙说: “你出去。”
祢在洲:“师姐哪哪我都摸过。”
姜遥:“……”
她把小铜镜“啪”地一下扣过来,冷了声音:“出去!”
祢在洲一边往外走,一边还道:“师姐,你真好看,哪哪都好看。”
姜遥回身就是一剑:“下|流!”
祢在洲抱着那块鳞片就跑:“我这回是单纯夸你好看!莫不是你自己想多了?如果你想的还是上一句,那不是下|流,是事实,师姐你快快接受事实,别惦记谢师弟了。”
姜遥不能真的杀了他,倚着门没追,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剑。
不知道这剑还能震慑他几回?
再这么下去,她在一个杂役面前毫无威信可言了。
她不是因为几句浪言浪语就动怒。
真正令她气怒的,只因为这一切是事实。
昨天越荒唐,今天她就越生气,又怒又羞——他的淫言媟语反而让她从整日修炼的禁锢解脱出来,渴望更多;但清醒过来,姜遥便为自己在他身下丢尽了面子而躁得慌。
偏偏一个杂役竟然不拿这当回事似的,提起来竟笑。还三番两次地拿这当成理所当然的谈资,还敢在她面前得意洋洋!
一个粗鄙的杂役!
因此她恼羞成怒,总是动不动就拿剑指人,想要震慑。
但心里很清楚,只要黎天舜还在,她就处于弱势地位,不可能真的再去找第二个仆役,毕竟能得到现在的结果,已是不容易了。
可恨的是,祢在洲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不然他怎么敢如此放肆!
……
谢乘云以为黎天舜定要看着姜遥结契才肯走,心想这事早点了结更好,否则黎天舜要是反悔,自己师姐得遭殃,便好心来找姜遥。
看到百草园四周一片草木清香,精心照料的园子比自己练剑的地方削得干秃秃的好得多,心想姜遥这个性格,就在这里修身养性也不错。
他一直不太喜欢姜遥,就因为姜遥心比天高,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一进园子,他看到穿着紫色衣裳的人影,眼蒙紫云纱,他知姜遥喜欢用紫云纱遮住眼睛,说是这样更不易被外物打扰。
便喊了一声“师姐”。
姜遥坐在一颗菩提树下在打坐,侧面而坐。
即使如此境地,她依旧跟平时一样——头戴紫色金边额冠,连着云帛纱束起了头发。
云帛纱层层叠叠结出一朵十二瓣双层莲花,内里金珠作蕊,像是仙子入云端,呈现出一种高贵不可攀的姿态。
谢乘云没收敛气息,姜遥即使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也该听到他喊她,看样子不想理他。
那结界的手法,姜遥必然知是他的手法,埋怨他也是应当。
只是如今他来,是为了给她提醒,倒也没计较,说完他就会走。以后两人交集想必会更少。
谢乘云便又喊了一声:“师姐。”
走近菩提树,由远及近,不知为何,只是一个朦胧的侧影,心跳突然加快了。
姜遥在他渐渐走近时,才站起,转过身来。
万籁俱寂。
那一瞬间,谢乘云恍惚了一下。
风吹过树梢,她拂过他的心。
那蒙在眼上的云纱两端垂下,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拂过她的肩头。
但谢乘云却觉,那轻纱不是拂过她的肩,而是在自己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姜遥抬手,在眼前一拂,云纱消失,露出她的容颜来。
但她语气冷硬:“你怎么来了?”
谢乘云在这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绝美的容颜面前,呼吸似乎都有错。何况他本来就有错。
他竟然这么狠心!
竟然把自己的师姐困在寒潭,让她独自承受那种煎熬!
他不该明知师姐有难,明知师姐是走投无路,却不愿意出手相助!
明明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姜遥投怀送抱就可以!他却……
最错的是,他自己走开就算了,却把一个杂役给一起困在里面了,否则姜遥也不至于遭此劫难!
一时间,谢乘云产生了深深的内疚之情,以及,难以启齿的——他后悔了,后悔离开了寒潭,把姜遥拱手让人了。
明明她选的是自己。
他却狠心把她推给了别人!
后悔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可悔之晚矣。
“我……”谢乘云把刚刚要说的话忘光了,来之前觉得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现在,站在姜遥面前竟然不知道从何处开口,顿了半天才轻声说:“我来看看你。”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姜遥,想要靠自己的师姐更近一些,语气温柔:“你在这里还好吗?”
只要她不愿意,他会立刻把她带回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一瞬间,谢乘云已经想好了对策:只要自己坚持,以谢家在修仙界的地位,黎天舜也不好下手,到时候给他奇珍异宝、灵兽亦可,只要足够多,相信黎天舜会同意。没人不喜欢这些能让飞升之路更加顺畅的身外之物。
他这幅温柔的样子是能迷倒半个寒月岛弟子的,可姜遥对他的问候无动于衷,只冷冷道:“不牢小师弟费心。”
她知道那结界是小师弟的手笔,心有怨气。
听说黎天舜在寒月岛到处参观,姜遥为了避免撞到,一直没出去,只在祢在洲的房屋周围活动。原以为除了祢在洲,不会有人来这破地方,谢乘云更不会来这种地方找她。
如果放在昨天,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谈;可今天,能谈什么?谈结界如何加固吗?
谢乘云突然来访,只怕是来笑话她的!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姜遥当然不能让他看到笑话,又补充说:“甚好。”
姜遥硬邦邦的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让谢乘云心里有些落寞和难过,知道姜遥对他冷眼,必定是气他,气他把她困在寒潭,气他……
谢乘云想起来什么,怕她误会更深,赶紧解释说:“你听我解释,我在寒潭设结界的时候,并没发现其他人,以为只有你一人……”
姜遥银牙咬碎,打断了他:“无妨!”
谢乘云还想解释:“那个浇水仆役不是我放……”
姜遥又打断他:“你口中的浇水仆役叫祢在洲,他,”姜遥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但咬着牙说了出来,“天赋异禀,我心甚喜。”
谢乘云如遭雷劈,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