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母子俩的日常对话终于听不到，喻姝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父亲无声看着她和周演。
喻姝知道，她的父亲是个现实主义者，和擅长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周淑娣比，这位务实多了。
喻建国告诉儿女的道理也一直是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不能野心勃勃。
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养家糊口过好小日子就行了。
“小六，他怎么这样了？”
喻建国选择了这样的切入口。
“我最近遇上点麻烦，小六为了帮我，被连累了。”喻姝给了个大差不差的回答。
喻建国没吭声，反而道：“你和小六关系一向好。初高中那几年，你俩一直没断过联系吧。”
“嗯。”
喻姝没否认。
她知道这已经出现漏洞的一切瞒不过喻建国，或者说，她没打算瞒。知道又怎样？
嗯？
他准备毁了这个家吗？
这个他好不容易生出儿子养大儿子，儿女都成人的家吗？
“蔡亚青的孩子当年……是你和小六一块动的手？”喻建国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羁绊和关系，会让喻姝和周演毫无隔阂地相处？
如果周衍桥真的对喻姝做了那些事，喻姝怎么能和周演不计前嫌地相处地那么好？
“动手？”
喻姝歪了歪脑袋。
她慢慢解释：“我没动过手。”
“是。你动脑子了。”喻建国一直没来‘追责’过喻姝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也好。
周淑娣他了解，是绝对不可能和他离婚的，也不可能接受和蔡亚青一块儿分享他……的收入。
闹大闹得不可开交是必然。
左右他有了儿子，蔡亚青那个私生子他也觉得可有可无。尤其这些年，他其实内心是感谢女儿的。
他的家，眼看蒸蒸日上，眼看儿女都要成人，眼看辛劳了一辈子的自己和老妻能松一松气了。
“爸爸很伤心吗？”
喻姝问得友好。
喻建国伤心的从来不是蔡亚青的孩子，而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宁可接受女儿和妻子来闹，他也不想喻姝主动积极行动力超凡地‘说服’蔡亚青打掉了孩子。
谁家读高中的女儿处心积虑地想办法打掉父亲小三的孩子啊？
“是爸爸的错。”
喻建国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当然是自己不检点，自己没管住下半身，而喻姝是在维护自己和母亲的利益。
他不免想起了喻姝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
那会儿的喻姝，足足三年，没回过家了。他不是没打听过，他悄悄问过喻姝的班主任。
班主任显然被喻姝的外表和成绩所蒙蔽，反正对他的态度不算友好，直说她寄宿在同学家。
结合喻姝在家就时不时和周淑娣闹得天翻地覆的画面，喻建国熄灭了喊女儿回家的心。
反正鹏城的重点都有寄宿，他摸了摸近来鼓鼓囊囊的钱包，挑了个有空的日子去校门口逮喻姝。
而喻姝在最初一段‘自以为是’的躲躲藏藏后，发现父母并不会心急如焚地来学校找她，早就心灰意冷地不抱任何期待。
不过到底心肠还是血肉做的，她第一时间发现了人群里伸长脖子张望的喻建国。
她想装作不在意，冷漠地走过去。
奈何眼神根本不受控制。
喻建国则好声好气地拉过了女儿，他这回没冒失地带她回家，反而找了个不平价的餐厅。
“这是迪士尼三张门票。你和婷婷，有空找小六一块去。”喻建国有备而来。
态度和诚意上无可挑剔。
喻姝冷不下来脸，或者说，她已经打听好了高中的学费和住宿费，她猜得出自己父亲的心思。
无非是念着父女情分，加上女儿成绩好，于情于理都没道理白白放弃一个即将成年的劳动力。
“我带婷婷，估计不安全。下次吧。票有效期什么时候？”喻姝点好了菜，问喻建国，“要不爸你带我俩去吧。斌仔太小了，不合适。”
喻建国很想说斌仔可以免票，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一起跟去看看，但想想大女儿口口声声的重男轻女。
他自动咽下了。
“到年底。”
“好。高中是寄宿制的，每年学费一千八，寄宿费一千二。一共三千元。”喻姝没避讳地进入了整体。
喻建国却觉得这样好。
他本来就想来和女儿和解，他趁势笑着说：“每月生活费八百够了吗？”
够。
怎么不够。
两人话说到这里，喻姝敏锐地发现父亲比三年前比变得大方了，举止也从容许多。
虽然穿戴还是老样子，但三张迪士尼门票就要一千五百元，换做从前，那是要被周淑娣骂三天的把柄。
于是父女俩冰释前嫌地和好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一个想着等她毕业后肯定能挣钱还给父母，一个想着女儿成绩那么好将来肯定有出息。
彼此都对彼此的价值非常满意。
成绩优秀的漂亮女儿，渐渐会挣钱的普通父亲。
从这天以后，喻建国循序渐进地调和着喻姝和周淑娣的矛盾，首先交代了媳妇不要随时随地地发表不当言论，其次他选了另外一家乐园性质的餐厅作为突破口。
即一边吃饭一边看企鹅。
吃好饭还能去游乐园玩。
周淑娣心疼地要死，奈何儿子由姐姐带着，带企鹅看得饭都多吃了点，实在说不出什么。
渐渐地，喻姝开始回家了。
她每个星期回家一次，就像大多数寄宿生一样。
后来读了大学，寒暑假也会像客人般回来吃几餐饭，其他时候不是去港城和周演一起打工，就是回沪城打工。
周淑娣私下一直颇有微词。
女儿家的，每天晚上不着家……要不是她看大姐儿打扮穿衣还算规矩，举手投足没那种风尘气。
她早不让婷婷和这个姐姐来往了。
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还每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家养女儿和她一样低声下气的……
“站在爸爸的角度，我有时候觉得也不能怪爸爸。”成年之后，喻姝发现她实在指责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