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庄周梦蝶。”
毖浔打量四根能用的签之一,这根签似乎可以辨认不同的幻境,现在它上面显示的文字代表了此处幻境的特性。
她又盯着已经变回卷轴模样的天阴残卷,更确定此处是模仿现实的幻境。
毖浔轻轻推开侧门,开始催动修假之术藏在幻象里行走,全身紧绷着注意随时到来的视线。
这时候坐堂仅有寥寥无几的教徒,她们禅定时身前放着一本本功法,和五重天修身时的光景如出一辙。
她卡在坐堂的一面靠门的墙壁里,视线略过缭乱的色彩往外看,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从膳堂里涌出教徒,她们神采奕奕地来到外面的空地上,向中心地带涌去。
海一说过晌午时有一场法事,想来就是这场了。
红袍祭司就站在人群的中心,手拿法器准备法事的开场事宜,她正对面的地方是个四四方方的祭坛,供奉着幻神像。
毖浔看着祭司的背影,却不知道对方也在仔细寻找她的踪迹。
尊鹤是继任以来的第一位在任时间长过一年的祭司,她抗过了幻神过于严苛的各类考验,以常人没有的耐力肉体和灵体抗过现实和幻境中各类酷刑,她不会容忍有人因为某事触怒了幻神,撼动自己在祂心中的地位。
她的蒙头布已经解下,露出酒斜子口中的烂脸,上面一道道沟壑抖动着,发出浑厚的声音,嘴和脸竟是混合在了一起。
最上层的那道沟壑抖动着说:“海一,你准备一下。”
中间的三道沟壑齐齐地抖动着,发出威压的宣告声,“从者出列,供奉幻神!”
最下面的那道沟壑紧接着怒吼了一声,“谁杀了海一?”
三道声音交错着响起,由于吐字清晰,忽略连贯性的话每个人都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底下的教徒面面相觑,但都清楚祭司大人因为一位名叫海一的从者的死亡发怒了。
红袍祭司摇着法器,让周围的空气扭曲变形,藏匿在幻象中的毖浔逐渐变得无所遁形。
随着一道嘹亮的哨声,女孩出现在所有教徒的眼前。
毖浔手中的卷轴一转,变成了附火的银枪,快速抬手架住身后袭击而来的几位教徒,要将近身的她们拦腰砍断。
祭司目光如炬,口中念念有词,“火不归原,寒从中生。”
毖浔感到自己枪尖扫到的教徒们变得透明,堪堪穿过虚薄的幻影,也连忙鹦鹉学舌道,“火不归原,寒从中生。”
那些透明的教徒幻影又被转换为实体,被毖浔捅了个对穿,又被飞来的签瞬间拍碎,血肉溅到功法上,激起教徒们的愤怒。
毖浔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她还有个底牌,是赌局中最惊险也是最有用的筹码。
她用银枪穿刺木门,作为阶梯,踩着它几步跃上坐堂的房顶,躲过虚蓝色巨手的拍击。
毖浔手脚并用的让自己侧身翻滚,又躲过教徒们莲花手印的冲击,但是她的左手在伸手召回天阴残卷时被紧跟着的又一次震碎了,只得抽出海一用过的愈合签贴在手臂的断口。
“大风起兮云飞扬!”
毖浔用仅有的右手挥动天阴剑切碎房顶上的幻象火焰,它们在毖浔翻滚时炙热地拷打她的意志。
她攀着房顶边缘,荡到另一边,一直不断转移自己的位置,频繁地由天到地下,也不管自己被消耗了多少的体力,可能最终的下场如同疲弱的食草兽类掉入狼虎群中被吞噬殆尽。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毖浔虚弱地念出这么一句,抵消掉数道冲击,她琥珀色的瞳孔冷静地和尊鹤对视,等待某个时刻。
尊鹤也在脑中盘旋,这个女孩在想什么呢。
盘旋着盘旋着,她敏锐地看到天上真的盘旋着一只大鹏鸟,它由浓郁的真气幻成,丰满的羽翼染上了些许火焰。
毖浔清澈的瞳孔中倒影着和祭司一同看到的事物。
天上,酒斜子单腿跪在真气化作的大鹏鸟身上,笑得张狂又肆意。
“幻境中的酒真的有用!哈哈哈哈!小痴子你竟然真的吹哨了,我当你要倔到临死前呢。恺罗伤得很重,我带他先走,你待会跟金鹏走。”
酒斜子的瞳孔里没有黑色的瞳仁,浓郁的真气从她的眼中挤出来了,像挂着的眼泪。
女人大笑着从大鹏鸟的背上跳下来,全力打通此处的幻境,穿越到另一个地带,消失不见。
大鹏鸟也跟着主人俯冲下来,身上过度浓郁的真气让吞火寺的教徒不敢上前。
毖浔抓准时机一跃而下,手紧握着转换的长枪。
一切都被放得很慢,毖浔觉得就算杀不掉祭司也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火不归原,寒从中生———大风起兮云飞扬!”
她轰开层层叠叠的红色,疾步靠近那个肉脑袋,举起银枪用尽全力射出。
打偏了……
不对,是被躲过了。
毖浔垂下眉眼,知道这也是可能的结局之一,她由着自己被祭司全力的一掌震飞,借着力飞速接近大鹏鸟。
“祭司大人!”
毖浔听到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传来呼喊,却不是向着祭司,而是向着毖浔,脸上的狂热让女孩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用银枪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火星,生生停住,滚了一番,浑身酸痛地站起。
尊鹤的脑袋已经被打穿了,血线无声息地从她嘴角滑落,死不瞑目。
这不对劲……
“恭喜新任祭司大人继位!”
但是海一的趾离记忆里有这一段,每一任吞火寺祭司都是如此做法——杀掉上一任然后成功继位。
“我不是!”她想把耳朵捂上用以屏蔽那些恭喜的声音。
毖浔意外成了新的吞火寺祭司,这一变故让她短时间没能做出有效动作。
不可能,一切都标明这里是幻境。
对,这是幻境,这位祭司一定还有救。
毖浔突然觉得掌心一阵麻痒,抬手一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掌心火的印记,她已经能完全掌握修假功法,杀掉祭司不算越级挑战。
大鹏鸟在远处急促地扇着翅膀,旋出急风,逼迫毖浔快些做出决定。
毖浔环顾四周,一切在这一刻都失了色彩,只有祭坛上那个幽兰色的幻神像格外清晰。
毖浔的瞳孔紧缩,盯着幻神像失声喊道,“竟然是你!”
她来不及多做些什么,只能快速推开狂热地围绕她的一众吞火寺教徒们,脚步急转一跃抓住大鹏鸟。
毖浔被酒斜子幻化的真气的鹏鸟勾着飞离这个环境,她单只手擎住大鹏鸟的一只爪,起飞时冷风像刀子一样擦过脸庞时让她清醒过了头。
毖浔觉得是她过剩的探索欲和单向思维害了自己,竟然没料到高高在上的幻神竟然会亲自下场算计人,还特地为她设了这个局,杀掉祂眼中无能的前任祭司顺利上位,让毖浔成为吞火寺的新任祭司。
她垂下眉眼观察手中若隐若显的掌心火的标识,现在她身上除了有一个莫名的僭越者印记,还有新来的幻神的标记,可谓是债越来越多了。
女孩遥遥地看着底下跪成一片,呼喊她名号的教徒们,眼底隐隐有厌恶。
那些红袍渐渐模糊,像吞火寺的幻象远远地起了大火,让一切旧的秩序在大火中灭亡,迎来新生。
毖浔回忆起正殿里的厮杀,想起她为什么咬死猎物不放,除了要完成目标还有一种愤怒在支撑着她,宛如被算计到死路的野兽撕咬出一条生路,谁都没有逃过她的报复。
成功杀死她们的喜悦只有那么一点,接下来就被更大的疑惑牵走了情绪,如果能再多想几步看穿布局,她说不定会更加喜悦。
但是心里隐隐有古怪的萌动,这样的斗争好像比用暴力杀掉诡物更刺激,更容易牵动自己的情绪。
无论如何,她现在拥有了风险和转机并存的强大的力量了。
毖浔看向载着自己飞翔的大鹏鸟染火的翅膀,无端想起一句话。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