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中枢的确在变。
于太极殿所召大朝,是皇太后颁旨召开,可风头几近叫天子抢去,这对在过去三载动荡下,不断有变化下的中枢,维系到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突然就起了新的变化,其实有很多人尚无完全适应。
只因这变化太快。
戏剧性也太强了。
怎奈中枢就是这样。
适者生存!
谁无法去适应,去洞察,走错了路,下错了棋,等待他的下场就一个,黯然离开大虞权力核心。
寒风依旧。
皇城。
中书省。
经历昨日的大朝,作为权力要枢所在,看起来进出中书省的人,和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微妙的气氛变化,还是能察觉到的。
更别提今日来中书省办差的诸省、部、寺、监所属官吏,真正来办公事的寥寥,实则来借故打探消息,探查情况是真。
持续三载的动荡,今下已然平定下来。
公事嘛,什么时候不能办?
即便再十万火急,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急能解决问题?
这世上谁不急?
就你最急?
衙门单是为你开的?
再急的事都急不过头上那官帽,更急不过站队与溜须,毕竟这要是出了差错,那就位置不保了,这还如何解决事?
“相国大人为何不见我等啊,下官可是有要务向他老人家汇报呢。”
“瞧你这话说的,来中书省的,谁不是有要务,急务要汇报?”
“这还真跟过去不一样了啊。”
“谁说不是啊,原想着动荡结束了,中枢就安稳了,现在来看啊,只怕难以消停。”
“唉~这日子过得真焦心啊……”
中书省某处,数十众穿着各色官袍,拿着公函的官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他们或大声,或小声,讲着他们深思熟虑下要当众讲的话,一些人的眼睛不时就瞥向一处,以此想得到他们想要的。
反观中书省的官吏,别管大小,一个个都一改以往倨傲神态,只要有他们的身影,就必然是行色匆匆的,以避开各怀心思的人。
今下这等特殊境遇,那绝对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谁都不想因为自己无意间的举止,给自己惹来麻烦,毕竟能进中书省太不易了。
今下的中书省。
备受关注的非徐黜所在公事房莫属。
“哼!不过是召开一场大朝,一个个就这般沉不住气,真真是可恶至极!”
沉默许久的公事房内。
一道冷哼声响起。
坐着的户部左侍郎陈坚,此刻起身,对闭目养神的徐黜作揖道:“恩师,您不可一言不发啊,这要一直这样,乱的就不止中书省了。”
讲这些时,陈坚看似很平静,实则心底很复杂。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一场习以为常的大朝,就因为摆驾归宫的天子驾临,居然会出这么多的事。
空缺许久的北军大将军一职,叫韩青给拿下了。
逆藩清算一案,被太皇太后拍板,而下旨的却是天子。
还有,天子要选秀了。
尽管在那场大朝上,谈及的政务众多,皇太后或允,或驳,可至关重要的几次风头,全在天子这。
甚至许久没离开长乐宫的太皇太后,都因为天子的突然归宫,驾临太极殿,参加这场大朝,也来到了。
关键是这个时机太微妙。
以至过去的种种谣言,涉及太皇太后对天子不满,想要换帝的舆情,直接在无形中就被攻破了。
合着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啊。
如今让不少人揣摩的。
究竟是这个局,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天子的意思,再或是祖孙二人的意思,每一种情况,都能衍生出很多问题来。
而这在过去动荡下,根本就没有人去过多关注。
可现在。
不关注不行了啊。
动荡没了。
大虞趋稳。
这要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都是自己愚蠢所致。
“你说,逆藩雄,逆藩风该如何审讯,才能叫天下都满意呢?”徐黜缓缓睁开眼眸,冷眸盯着陈坚,言语间没有任何感情道。
咯噔。
徐黜的话,叫陈坚心下一惊。
这一刹,他就知道自家恩师,定不会就此停手的。
其实在昨日大朝上,徐黜先是以请辞开场,随即当着二后及满朝文武的面,想要天子以亲裁逆藩一案。
陈坚瞧出怎么回事了。
好端端的,天子从上林苑归宫,关键是动静还闹得那般大,明眼人都能瞧出,随着年纪的增长,天子想掌权了。
但这怎么可能!
话,尽管难听。
可事实就是这样。
权力就这么多,三后拿走一部分,中枢分走一部分,因为一场动荡,使得这一权力秩序微妙维系着。
现在天子回来了,尽管没有说要掌权,可种种迹象与行为,不就是表明一点,朕要开始掌权了。
所以就有了徐黜做的那件事。
想掌权是吧,行啊。
那就先下旨,把造你反的亲叔都杀了。
这就是一个陷阱。
杀,也不是。
不杀,更不是。
通过这样一个局,徐黜要叫那位少年天子知道,想掌权以执掌天下,不是想的那样容易,那样简单的。
可让谁都没有想到,本表明不会驾临的太皇太后,却毫无征兆的来了,关键是到了太极殿后,做的那些举止,讲的那些话,无形间就破了徐黜的势。
而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对天子的态度。
这才是关键。
“恩师,学生以为要大审特审!”
联想到这些,陈坚沉吟了许久,才谨慎的说道:“这件事,太皇太后是定了有司,天子是拍板了,但究竟以谁为主,可没有讲,即便天子、太皇太后都表态要诛,可怎样诛,如何诛,这里面是有文章做的。”
徐黜嘴角露出笑意。
这是他最喜欢陈坚的原因所在。
聪明。
“这个案子,断不能叫萧靖抢了。”
徐黜伸出手,看向陈坚道:“此人这几年在朝的影响力,是日趋厉害了,今下还只是尚书省左仆射,可要是有了此案加持,难保不会有别的差事交到他手里。”
陈坚立时就了然了。
在这朝中,看似是只讲职官,讲位置,实则并不是这样的,差事在谁手里多,那围着转的人就多,尤其是要紧的差事,那间接的就牵扯到了权力。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不就是支配他人吗?
当人的,支配牲畜。
当官的,支配百姓。
做高官,支配下属。
拥有了对应资源的掌控,可不就能支配别人嘛。
“那恩师觉得,该叫谁来主抓呢?”
想到这里,陈坚思虑许久,才开口道。
在思虑之际,陈坚仔细分析了,能参与到此案中的一众人,要说有信任的,也有,可问题是这个案子,不一般啊。
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与胆量,敢直接去跟太皇太后对着干的。
天子或许也要考虑。
但说到底,天子现在能支配的,太少了。
或许说,天子今后掌权了,亲政了,势必会宣泄不满的。
但那是以后啊。
眼下这才是关键!
“你觉得刘谌怎样?”
徐黜的话,叫陈坚生出惊诧。
大宗正刘谌?
这不是开玩笑嘛?!
是。
作为武安长公主府的驸马爷,刘谌是在宗正寺就任,可谁不知道,宗正寺,那就是个摆设而已。
更别提刘谌作为皇亲国戚,根本就无法在朝中凝聚势力,他要真敢这样做,不说别的,单单是大虞礼法宗规,就能把他直接给按死。
“怎么?”
见陈坚如此,徐黜似笑非笑,“觉得本相在讲浑话?”
“学生不敢。”
陈坚当即作揖道。
这话,他可不敢讲。
他要讲了,他就完了。
陈坚比谁都要清楚,他能够有今日,更能以左侍郎之职,在户部有说一不二的权势,那全靠他这位恩师撑腰。
不然,他狗屁不是!
话虽然难听,但现实就这样残酷。
毕竟人都是现实的。
“本相思前想后,没有比刘谌更合适的了。”
徐黜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天子先前的态度,不是一直想叫太皇太后裁决吗?这代表什么?天子在过去,势必对太皇太后讲了什么,把这件本该是国事的事,变成了家事。”
“不然,你觉得太皇太后为何会对天子的态度那般复杂?”
“既然不按国事来办,非要按家事来办,好啊,那就别什么都按旧例来办,逆藩雄、逆藩风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但他们终究是太祖嫡子,按家事来办,没有比宗正寺更合适的了。”
中枢这是要起风波了啊。
陈坚听到这,立时就知怎么回事。
“可恩师,刘谌他愿意吗?”
想到这,陈坚点出至关重要的所在,“这中枢上下,这虞都内外,谁不知武安长公主府的这位驸马爷惧内啊。”
“那要是有件他必须要抉择的事呢?”
徐黜伸手点点桌案,笑着对陈坚道。
嗯?
陈坚见状,立时就走上前,在向徐黜抬手一礼后,陈坚这才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信封,陈坚带着疑惑,打开了这封信,可只看了一眼,陈坚的脸色就变了。
见陈坚如此,徐黜笑意更盛。
可笑着,徐黜表情冷了下来。
在昨日的大朝上,他心底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因为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身体不好的太皇太后,或许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甚至很多人都没有联想到这些,已经在着手为天子铺路了。
过去的,全都是假的。
是迷惑人的。
就连他,也被迷惑住了。
可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包括徐氏所处的境遇,可不是说想退就能退的,退就代表着衰败,代表着覆灭!
人在处在一定高度,哪怕明知眼前的路,可能会导致万劫不复的境遇发生,但身上背负的太多,捆束的太多,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毕竟拥有在手的,岂能说舍弃就舍弃?
要真是那样容易,当初为何要迎难而上?
所以徐黜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天子是掌着大义,但今下这大虞,光掌着大虞是不行的,毕竟一场动荡下来,给大虞带来的太多了。
好的,固然有。
但更多的,却是坏。
问题是这个坏,究竟要在谁手中终结,徐黜想的很清晰,如果这些个坏,能够在他手里终结,即便有朝一日,天子真的掌权了,亲政了,可在他营造的大义下,即便天子再厌恶他,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哪怕是他死了以后。
因为天子一旦这样做,就等于跟全天下的民意为敌!
这是会动摇统治根基的。
‘太祖,老臣过去一直会在您的阴影下。’想到这些,徐黜神情复杂起来,‘老臣现在想摆脱这一切,哪怕赢的这一次,是您不在,但那也是老臣赢了,这样,老臣以后再见您,也不至于这心底只有恐惧,而没有别的了!’
“恩师,学生觉得此事可……”
“相国大人,出大事了!!”
在徐黜感慨之际,在陈坚紧张的收起信,向徐黜讲出心中所想之际,在公事房外,突然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
这叫徐黜眉头紧皱起来。
“宗正寺传来消息,逆藩雄、逆藩风自裁了!!”可堂外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叫徐黜脸色微变。
“这怎么可能!!”
陈坚更是难以置信的惊呼起来。
这两位,怎么可能会自裁啊。
这自裁了,还怎么做事啊。
“退,退下吧。”
可陈坚惊疑之际,徐黜的声音却响起,那言语间带着的颤意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此刻的徐黜,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也是在这一刻,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天子的容貌。
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徐黜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而天子曾讲的那句话。
一遍遍的在徐黜脑海里浮现出来。
“朕若不允呢?”
徐黜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千算万算,好不容易想到了能破解今下局的策略,可因为逆藩雄、逆藩风的自裁,使得还没有开始就被瓦解了。
尽管徐黜不知这二位,究竟为何要自裁,但他却知道一点,这件事必然跟天子有关,可问题是这件事,天子又怎么可能会承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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