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左月。
她打开房门，看到这个先前衣冠楚楚的女性，现在一头头发都起了炸，鞋子上都是土，本来一双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布满血丝，至于脖子上的名牌丝巾，早就扯掉了，被团成一团塞在上衣口袋里，露出可怜巴巴的一角。
和有点狼狈的形象形成对比的，是这姑娘此刻眼神却炯炯有神到发亮，简直就像母鸡刨到了土中的蚯蚓，狗子奔向带肉的骨头——
“梳化组陈老师？”对方一手扶着门框，个头高挑，足有170+，目光急迫垂涎，简直都有点想要单手壁咚陈冰的范儿。
“是我。”
左月把胸前的牌牌朝人亮了亮:“我是大衍保险勘察组组长左月，有些情况想跟陈老师了解一下，请问陈老师方便吗？”
话说的很客气，那一口湾湾腔听也怪顺耳，如果不是对方一副迫切到要吃人的架势——不过陈冰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房门。
左月迈着一双大长腿进了屋，丝毫也没顾及脚上的泥，就这么踩去了地毯——陈冰去茶水柜给她倒水，眼角余光瞥见左月手心里把一个钢笔样的东西拧了开来，不着痕迹的塞去了上衣口袋。
得益于在剧组浸淫这么久，各种设备陈冰还是认得全的，虽然这玩意多是演员记台词的时候用的——那是一根录音笔。
陈冰把一杯绿茶放去左月面前，左月捋了捋额前掉落的发丝，看得出一开始还是尽量想表现的和颜悦色:“陈老师从业多少年了？”
“三年。”
“那待过的剧组想必不少了？”
“嗯。”
“我听说陈老师这个行业，能进组，大部分都是靠着……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
“我知道，”陈冰摸了把椅子坐下，“我们能进组都是靠的合作和口碑，剧组的人都是流动的，如果这回合作的好，那下回再有新的剧筹拍，人家自然就会想到你。”
“而且梳化这方面都是有团队的，组长人脉足够，也就不愁没活干。”
左月微笑:“那陈老师这回能进白日剧组，不知道是靠着先前的好口碑呢，还是上司能力强？”
陈冰顿了顿，摇头:“都不算，我是上部戏完结，正好有空，机缘巧合下知道有剧组筹拍，就过来了。 ”
“啊，”左月长长哦过一声，摆出了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架势，“不过眼下剧组遭遇火灾……唉，也是着实不幸。幸好剧组的人都无碍，也算得不幸中的大幸。”
陈冰向来不善与人寒暄这些有的没的，只道:“左组长，如果我有什么能帮忙的，请尽管说。”
左月:“……”
既然都如此直白，还真是再好不过。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左月嫣然一笑，开门见山，“我想问的，是陈老师有没有觉得，嗯，觉得这白日剧组，和你先前待过的剧组，有哪里不一样吗？”
陈冰扥了一扥。
要说不一样，那自然有很多的不一样，特别是她还属于这场灾祸的洞悉者。
但有些话，对陈炽说得。对旁人，还做不到这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每个剧组都不太一样，”陈冰慢慢思忖着道，“定位不同，受众也不同，有那种只是网络平台播放的小众网剧，也有院线上映的贺岁大片。这个圈子太多大了，诱惑也多，新人加入的速度飞快，不过我们作为从业者，就是份工作。不过工作特性的原因吧，所以见过的人和事也是走马灯样的不停的换。所以林子大了，见的鸟多了，碰见啥都不觉得奇怪了。”
陈冰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也学会讲话漫天无际了——也或许是碰上了无法坦诚的人，所以现胡诌一通有的没的拿来凑数。
不过左月倒是很耐心，见她停住，饶有兴趣的接上:“所以？”
“所以就是虽然剧组已经开工，但男女主一概缺席是不太寻常；明明有现成的横店可以用，剧组却非要跑这么一个地方来安营扎寨也有点匪夷所思——”
左月眼神晶亮，上半身都探出去了椅子:“哦？陈老师也觉得，这些，很不寻常？”
陈冰口吻淡然，“不过真要放在圈里，这都算不得啥。拍至半路换主演的都有，明明全都拍完却又花钱换角重拍一遍的事也有。这演员签了约却又毁约，这种事情我们早都听的太多，见怪不怪了。
左月:“……？”
“况且，拍电影这东西，其实跟艺术是很沾边的。我们见过很多脾气古怪的导演，也见过很多都现在这种电脑时代了，却还非坚持用手工来画效果图和渲染图的美术师，搞艺术的人想法总跟旁人有点不太一样，不是我们这种寻常人的脑袋可以来度量的。”
陈冰的意思就是:艺术家范畴，别以常人度之。可能就是艺术家的眼光死活看不上横店那种千篇一律的布景，所以非要劳师动众的来重新打造自己的理想国。
可能吗？
陈冰心想，自然不可能。
只不过她现在知道果，所以明白因。但现在陈炽与齐天的对峙还没掰出个子丑寅卯，对个外人，她什么都不会说。
左月:“……”
左月刚从现场勘察归来，说实话，大衍派出的勘察一行人，都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个顶个的心细如发火眼金睛。否则，也不会派她这个来自总公司的法律顾问带队——现场几个小时下来，虽然被剧组方可以说是诸多骚扰，看似帮忙实则帮倒忙。但方才一个初步组内会议下来，一个大胆的假设已是呼之欲出。
且她也已经道听途说打听了些关于剧组的内幕，所以迫不及待来找人佐证一番。
结果没想到，她兴冲冲而来，对方看上去老实木讷，却实打实的跟她玩了一手的好太极。
左月低头，喝了口茶水，浸了浸烟熏火燎的嗓子，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再抬起头来，俨然又是一派笑意盈然的模样了:“其实，我倒是还听说，陈老师跟剧组投资方，也就是邵天影视的齐董，可是旧相识呢。听说两人之前还是邻居？我看陈老师跟齐董年纪也相仿，想来也算的上是两小无猜了。”
陈冰:……
陈冰相信，对方绝对是今日才第一次抵达本地，却是耳听八方，打听的委实不慢。
左月似是根本看不懂对方的脸色，继续，“听说陈老师先前在的《封神》剧组，是大导东惜文的玄幻大片，很受东导器重，这明明可以投身国内一流的特效化妆团队的，却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剧组——想来陈老师定是个性情中人，这老友投资的片子嘛，靠着情谊深厚，自然是要来帮把手的。”
“陈老师，我猜的，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