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闻言不由一怔,随即便明白此项伯非彼项伯,笑道:“如此最好,若有赵大人在旁相助,则更可迷惑魏阉,何愁大事不可期!青瑶,你可真是女中诸葛。”
赵青瑶笑道:“我可不想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你来做这孔明吧。”说着垂下了头,又道:“我只羡慕黄月英的福气。”
陆天行笑道:“黄月英尽管才气过人,然而容貌却太过平平,怎及你之万一?”话一出口,陆天行便感暗悔失言:如此岂不是要更加令赵青瑶误会?
果然,听到心上人称赞自己容颜,赵青瑶喜上眉梢,眼角含情,陆天行赶忙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府去吧。”
就在两人谈笑甚欢之时,刚刚被罢免的右都御史田锡文携着家眷,在惨淡的夕阳下,乘着一辆马车,落寞地出了永定门。
长亭外,古道边,前来送行的官员们早已等候多时,站在最前之人,竟是吏部尚书赵南星。
赵南星喊道:“子恒兄,请留步。”子恒是田锡文的表字。
田锡文闻言赶忙命车夫停车,在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下了马车,问道:“梦白老弟,你怎么来了?”
赵南星笑道:“故人远行,我岂有不前来相送之理?”
原来,赵南星和田锡文乃是同一年中的进士,在科举时代称为同年,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其受重视程度更甚于日后的同窗、同学,因此两人虽然并非同一阵营,却也始终保持着深厚的情谊。
田锡文叹道:“老朽戴罪之身,梦白前来送行,岂非会给有心之人留下话柄?”
赵南星还未答话,田锡文的学生,左佥都御史李章已怒道:“老师素日里为官清廉,今日之所作所为,更是为国为民,只恨今上宠幸奸佞……”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田锡文便已叱道:“住口!妄议君非,你不要性命了吗!”
前来送行之人不仅有东林党人、清流,还有些是皇帝新提拔的官员,李章的这番话如若传到崇祯耳中,他的前程也就算到头了,因此田锡文出言相斥,实是一番好意。
李章如何不知,顿时眼圈一红,哽咽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请恩师定要保重。”
田锡文点了点头,道:“你年轻气盛,今后切不可鲁莽行事,凡事还要多向赵尚书请教才是。”
李章道:“是,弟子谨遵恩师教诲。”
赵南星命人取过一份墨宝,双手递给了田锡文,道:“这是小弟写的一首离别诗,还望子恒兄不要见笑。”
田锡文道:“赵梦白的墨宝,旁人千金难得,老朽怎敢见笑。”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辞官轻乘回江南,不带京师一寸棉。回看群黎心无愧,长亭一别心黯然。
眼角红了的田锡文,小心翼翼地将墨宝交予儿子收好,对赵南星拱手道:“魏阉未除,陆奸又起,今后的庙堂之中,全要靠梦白斡旋了。”
赵南星拱手道:“小弟虽然不才,却决意效仿子恒兄,要学那以身许国的高风亮节。”
田锡文摆手叹道:“赵梦白国士之才,实非我辈之所能及。”
说到此处,田锡文又对几个清流官员说道:“我等这些平日里自诩清流的官吏,尽管有着忠君体国的志向,然而终究势单力孤,且大多只是言官,成不了甚么气候,你等不若追随赵尚书,也可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
所谓清流的这些官员,大多是在士大夫中享有一定的声望,不愿与浑浊的政治现象同流合污,批评不良社会风气,攻击腐败现象和官僚体制中的弊病。
这些人,本是无论古今都该被尊重和重视的群体,然而在魏忠贤当权的特殊时期,就连以处事圆滑著称的赵南星所统领的东林党都举步维艰,更何况是不大懂得变通的清流们?因此他们大多担任言官或者一些闲散官职,日渐式微。
如今领袖被罢官逐出京城,清流们更是感到群龙无首,一筹莫展,此时田锡文让他们此后依附于备受新帝敬重的赵南星,自是无人不允,齐声应和。
田锡文哆哆嗦嗦地拱了拱手,哽咽道:“梦白老弟,老朽的这些门生故旧,便要劳烦你帮忙照拂了。”
赵南星也红了眼眶,拱手道:“子恒兄请放心。”
田锡文微笑着点了点头,两滴清泪悄然滴落在了黄土地上,饱含了不舍、感激与无奈,他悄悄抹去了泪水,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朽在此谢过诸位的情谊,就此别过。”
众人忙还了礼,目送着田锡文一家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吏部尚书赵南星的嘴角,竟泛起了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
陆天行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然完全黑了,游秀妍却依旧坐在小院中安然相候,凝香则站在一旁侍奉。
见此情形,陆天行不由皱眉道:“凝香,夜深风寒,小姐身子不好,你怎么不劝她入内歇息?”
一脸委屈的凝香,躬身答道:“奴婢……奴婢已劝了好几次。”
游秀妍站起身来,笑道:“今夜月朗风清,我想在外边多坐一会,天哥不要怪她。”
陆天行歉然道:“秀妍,我去了这许久,累得你一直在此等候,真是对不住。”
游秀妍摇头道:“天哥不必自责,你初涉官场,自有许多应酬,岂能整日都围绕在我身边。”经历过诸多巨变后,她已成长了许多,从只会撒娇粘人的娇小姐,蜕变成了一个温婉体贴的贤内助。
见昔日的小妹子竟这般贴心懂事,陆天行颇感喜慰,只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于是轻轻地握住了佳人的手,道:“秀妍,我们以后有……”说到这里,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游秀妍发现他的披风已不在身上,不由问道:“天哥,你的披风呢?”说着转头吩咐道:“凝香,快去取件厚些的披风来。”
陆天行这才想起,方才将披风给赵青瑶披上后,她却未曾还给自己,于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个……想是遗忘在了赵大人府中。”说着赶忙岔开话题,将房契递了上去,问道:“秀妍,你看看这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