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自然也知晓了这件事,就此打消了对骆养性仅存的一丝疑虑,此时见他说这话时紧咬牙关,眼角含泪,显是还在为独子惨死之事愤恨不已,当下温言道:“骆将军放心,本王在此承诺,待得攻破京师之日,定会将崇祯交予将军处置。”
骆养性眼中泛出了异样的光芒,拱手道:“末将谢过王爷!”
骆慕儒当然没有死,只是被崇祯安排在了一个安全且隐秘的所在,骆养性自然更没有真的反叛,魏忠贤死后,骆养性忠于崇祯的真实身份并未被人知晓,因此他只不过是又做了一次卧底,配合洪承畴来完成平叛大业。
而且骆养性心中十分明白,崇祯之所以将骆慕儒安排在了一个安全且“隐秘”的所在,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爱子的安全和掩人耳目,而是要让自己明白,如若当真胆敢心存不轨,那自己也就再也别想见到活着的儿子了。
福王道:“将军不必多礼,本王……”正说到这,门外的守军匆匆进来禀报道:“王爷,世子和三王子求见。”
世子朱由崧的先锋军可谓是精锐之师,自举事起,一路皆是势如破竹,此次去攻取一个被人“放水”的沧州,自然是手到拈来,于是福王笑道:“怎么这许久才回来?快传他兄弟二人进来。”
不多时,朱由桦便跟着大哥的后面走了进来,在世人面前,朱由桦永远都是这么的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他弓了身子,正欲行礼,却瞥眼看见大哥已抽出长剑,怒气勃勃地冲了上去。
朱由崧也不对父王行礼,便挺剑径直朝着邹文龙刺去,怒喝道:“老贼,受死吧!”
邹文龙本就没有习练过武艺,再加之年老体衰,见朱由崧这一剑急刺而来,惊骇之下已不及避开。福王、朱由桦和走在最后的陈良忙一齐喝道:“不可!”然而却已然无济于事,邹文龙竟已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邹文龙并没有感受到被长剑贯穿的痛楚,过了片刻,他睁眼一看,原来骆养性已快步抢上,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握住了朱由崧刺来的剑刃,鲜血,正顺着骆养性的指缝滴落在地上。
福王怒喝道:“放肆!”说着上前一把夺下了朱由崧手中的长剑,又斥道:“难道你要反了不成!”
见了父亲的疾言厉色,朱由崧惧意顿生,怒气也就随之消减了三分,恨声道:“孩儿不敢,只是也绝不能让几万将士白死。”
福王惊道:“你说甚么!”他实在没有想到儿子竟惨败而归。
朱由崧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地瞪了邹文龙一眼,才将兵败被困、张勇相救、信使被劫、回信被盗等事尽数说了出来,只是把自己的大意轻敌,应对失策尽数推脱成了邹文龙通敌泄密。
先前朱由崧举剑刺来,又信誓旦旦地指摘自己通敌,邹文龙的心中也是惊疑不定,直到听他说甚么信使被劫,回信被盗,老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见福王的面上也是将信将疑之色,当下躬身拜道:“老臣冤枉,还请王爷为老臣做主啊。”
福王将他扶起,却转头问道:“崧儿,你言之凿凿地说邹大人与赵南星暗通款曲,可有何凭据?”
朱由崧已渐渐平复了情绪,暗自懊悔方才见了邹文龙后热血上涌,在盛怒之下,没有真凭实据便鲁莽行事,但事已至此,只得拱手道:“人证物证俱已被老贼着人劫走,但我营中的几个侍卫都见到了赵南星的信使和那封回信。”
福王不置可否,淡淡问道:“邹大人以为如何?”
邹文龙拱手道:“王爷,且不论那信使是否为赵南星所遣,即便果真如此,想来那信使也是趁着大营空虚时杀了看守他的守卫并带走了书信,借此来构陷老臣,让世子中了反间之计。”
这邹文龙果然老辣:即便此时没有任何实证来证明自己的罪过,他也绝不冒进去指责朱由崧蓄意诬陷,而是说其中了反间计,如此一来,既给了朱由崧面子,也全了福王脸面,更是表示对朱由崧所言没有什么怀疑,显示了自己的坦诚。
福王点了点头,正欲答话,谁知朱由崧听了却勃然怒道:“反间计?邹大人难道想只凭这三个字便轻轻揭过害死三万多将士的罪责?那信使被擒之时,分明不会功夫,又如何能杀人脱逃?敌人若是想构陷于你,又为何不由我将人证物证带到这里来!”
邹文龙微微一笑,温言道:“世子勿要恼怒,这正是对方的高明之处,那信使先前故意装作不会武功,因此在杀人脱逃后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会怀疑是其所为;而且那封书信即便伪造的再像,毕竟并不是老夫所写,所以对方又怎敢让你将其带到这里?”
朱由崧不禁怒道:“你……你不要强词夺理!”但邹文龙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便抓住了他没有真凭实据的弱点并不断攻击,因此朱由崧虽然出言斥责,却也无法说清楚人家如何强词夺理。
福王喝道:“混账!中了人家的反间计尚不自知,竟还在此放肆!还不快跪下!”
朱由崧虽极为不情愿,却也只得跪了下去。
邹文龙适时地劝道:“王爷息怒,世子虽有杀老臣之心,却无杀老臣之实,再者说来,世子是未来的君,老臣则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也怪不得世子。”
听了这番话,福王心中顿时一凛,邹文龙这么说,就是要借势逼自己废掉朱由崧的世子之位了,当即喝道:“你这逆子,兵败沧州,损兵折将,已然该杀,谁知竟然不知悔己之过,又接连中了敌人的反间计,前来刺杀本王的重臣,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逆子给本王拖下去,斩首示众!”
福王当然不是当真要杀朱由崧,如此作态,不仅是要给邹文龙一个交待,而且还要告诉对方:自己并无废世子之意。
两个侍卫依言走了进来,望了一眼朱由崧,却不敢便即动手,福王喝道:“没有听到本王的命令么!你们也要反了不成!”那两个侍卫不敢再耽搁,赶忙上前拉住了朱由崧的手臂。
邹文龙见福王若有意若无意的望了自己一眼,当下只得上前一步,拱手劝道:“还请王爷刀下留人。”
福王怒气冲冲地问道:“邹大人莫非糊涂了不成,这逆子方才还要杀你,邹大人此刻竟然还要为他求情。”
邹文龙微笑道:“世子虽不是老臣的亲外孙,但也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因此在老臣看来,世子实是与三王子并无分别,老臣又怎会当真与他计较?”
说着话锋一转,邹文龙正色道:“即便世子指挥作战失利,又误中了敌人的反间计,却也不能将所有罪责都由世子一人担下,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王爷日理万机,自然不能一一去教习每位王子,因而王子们的教养都由师傅们负责,陈良身为谋士,跟随世子多年,此次世子兵败,他身为军师,未能帮助主帅,当为首罪;敌人用了反间计,他身为谋士,未能及时看破,又当为首罪。因此两罪并罚,王爷当将其斩首示众,以安军心!”
福王心中又是一凛,邹文龙这是要退而求其次,转而除去陈良这个朱由崧身边的有力臂助,但若再出言驳斥,就太过不给邹文龙情面,未免寒了邹家人的心,因此,福王一时间好生难以决断。
毕竟即便他再不情愿,也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今日之罪责。
朱由崧急道:“父王,万万不可,孩儿甘愿不做……”
福王却挥手打断了朱由崧的话头,冷冷道:“本王没有问你,住口。”
陈良走上前去,正欲答话,却听闻门外有人高声叫道:“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福王皱眉道:“去看看,是何人在门外喧哗。”
过不多时,便有守卫进来禀报道:“王爷,是世子身边的侍卫韩虎,高声叫嚷着有冤情要禀报。”
福王冷笑道:“传他进来,本王倒要看看有何冤情。”
韩虎被带了进来,伏地啜泣道:“王爷,请您一定要为今日惨死的几万将士们做主啊!”朱由崧和陈良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
福王冷冷道:“怎么,你也要和世子一起指摘邹大人么?”
韩虎却连连摇头道:“不,王爷,世子昨夜竟在军中彻夜豪饮,伏案而眠,这才导致今日接连中计,溃败于沧州。”
福王大怒,厉声道:“朱由崧,此事是否属实?”
朱由崧又惊又惧,苦着脸道:“父王,我……我……”接连说了两个我,却不敢再说下去,也已不必再说下去。
陈良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想着近日来的节节胜利,陈良喜悦之下便不顾军规,擅自取了酒菜前去邀世子同饮,不想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等竟饮得酩酊大醉,以至于误了王爷大事,陈良有罪,还请王爷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