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滨海国际机场,暴雨忽至,劈里啪啦的雨点落下在蓝色的玻璃穹顶上溅起巨大的水花,紫白色的闪电毫无预兆地闪过漆黑的天空,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高墙般的雨幕,将这座滨海的大型机场照得惨白。
这场雨来得莫名其妙,即便是五月这样的季候也显得有些诡异。
就在一个小时零三十二分钟前,来自首都的实时天气预报系统向机场方发送了接下来四十八个小时的天气状况,都是很适合航班起飞的天气,对流层中没有看到有明显的雨云汇集。专家组已经在开始考虑是不是气象卫星出了问题,准备从毗邻省市调用卫星对这座城市的天气进行重新预测。
但只有路明非知道,那场雨是冲着他来的,就像是追逐从地狱归来者的恶鬼,近乎无穷无尽的恶意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他大概被算作是曾闯进过奥丁的尼伯龙根的人,所以他的身上始终带着能够让那个北欧神话中黑龙死敌的神王找到他的道标。
奥丁的尼伯龙根是以雨水为媒介,几乎能够降临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小魔鬼说奥丁和昆古尼尔的力量都不是巅峰状态,神还无法确保自己能够杀死猎物,所以在没有触及底线的前提下,奥丁不会再对路明非动手。
各个方面的证据都在表明,路明非对极北之地的追寻已经触及了奥丁的底线,当他出现在奥斯陆分部,甚至当他准备登上那艘名为YAMAL的核动力破冰船的时候,始终把自己藏在幕后的神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大地与山之王苏醒的情报毫无疑问和奥丁有关,路明非记得上一段时空中猎人网站发布这个悬赏的时间应该是在大概半年之后,这一段时空却提前了好几个月。
这个世界上能强行迫使逐渐接近真相和世界究极奥秘的路明非从奥斯陆离开的事情属实不多,大地与山之王的复苏却绝对是其中的一样。
能洞悉君王的人只有君王,大地与山之王的神座在被窥探,普通的神或者阴谋家无法做到这一点,敢于窥探神座的必然是另一位不逊色于大地与山之王的至尊。
除了奥丁,路明非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了。
飞机上的乘客们都说不上神采奕奕,赫尔墨斯航班的风格沿袭了密党,这架波音747绝算不上舒适,甚至相当颠簸,前排那个让恺撒都觉得危险的德国女人看样子有点晕机,吐了三回,这会儿都快降落了,正一脸生无可恋地靠在舷窗上。
T1航站楼的候机乘客们吵吵嚷嚷地挤在候机厅里,机场的管理人员们忙得焦头烂额,空气中充斥着几百个人低声说话时混杂在一起的嗡嗡声和几乎毫不间歇的暴雨声。
泡面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和皮革的味道混在一起,空调里正吹出冷得人瑟瑟发抖的寒流,母亲们低声安抚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男孩们坐在硬质的长椅上,穿着格裙的女孩则靠在各自男友的肩膀。这场雨看起来要持续很久,这两天正是五一小长假结束机场爆满的时候,已经进了候机厅的乘客们只想赶紧上飞机离开这座城市,没有在暴雨前进入机场的人们则被拒之门外,这个封闭的空间中正弥漫着焦躁的情绪。
这时候有人惊讶地听到了仿佛雷霆在耳边炸响的声音,他们的耳膜都在生疼,孩子们被惊醒之后哭嚎起来,有人开始骂骂咧咧,一个巴伐利亚小男孩和他的妈妈走失了,正蹲在角落里抽泣。
远处要过来帮忙的机场地勤小姐被苏格兰的大妈缠住了,大妈的口音很重,带一股浓浓的土豆味,地勤小姐也不太能听懂,着急地额头出汗。
孩子的哭声大概是让旁边本就有些烦躁的男人更加心神不宁,他的脸色暗红,浑身酒气,这场暴雨来得太急,机场的安保系统都出现了漏洞,居然让醉汉混了进来。
“你他妈的能不能安静点!”男人骂骂咧咧地推了那个孩子一把,手上虽然也算还有些分寸,巴伐利亚男孩却还是被吓到了,哭得更大声了些。
酒精不会让人失去意识,但会放大人的恶念,醉酒的男人腾地站起来,似乎是准备给那不听话的小子一个狠狠的耳光,高举起来的右手却被另一只筋节分明的手给握住了腕部。
在暴雨中急着归巢的黑隼们跌跌撞撞,巨大的玻璃穹顶边缘映出它们惶急的身影,无边无际的暴雨把勇敢的鸟拖向地面,而它们使劲鼓动翅膀飞向高处。
掠过天空的闪电把这些翱翔天空的掠食者们的影子投向那个角落,醉酒的男人忽然就清醒了些,他的手腕痛得几乎要裂开,眼睛忽然就变得充血模糊,只是错觉般看到两点恶鬼眼眸似的金色在面前那个身影的脸上闪烁又黯淡。
握住那只手的居然是一个很挺拔的老人,满头银发,却还穿着弗洛伦萨的西装,踏着也许是巴黎街头老裁缝铺里手工定制的皮鞋。
老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松开男人的手,给他递上一杯冰镇过的红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孩子动手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先生,你喝多了。”
男人忽然一个趔趄,老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碎裂了,手中的红茶也几乎端不稳。可玻璃杯子传递出来的冰凉还是略微驱散了男人的烦躁,他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了错,脸色原本就涨红,现在更是变得难看。
老人俯下身子去抚摸男孩的脑袋,从上衣口袋里找到一小把包装很有些年代感的薄荷糖。“孩子,不要哭,你的眼泪怎么能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呢。”他的声音像是温柔温软的美利奴羊毛,却又像是在劝诫,带着苏格兰威士忌般的辛烈。
终于找到孩子的母亲几乎要喜极而泣,但她被这个老人吸引了,他虽然年迈得好像已经超过了一百岁,却还是英俊、美好,让人想起阿尔卑斯山下潺潺流过的溪水,静谧而让人向往。
“请问,您,您……”抱着男孩的母亲想要询问老人的名字,却又觉得有些突兀,便变得有些结巴,老家伙摆了摆手,“如您所见,夫人,我是一个教育家,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昂热。”
轰鸣声越来越近,像是直接从天上降下的滔天浪潮、惊呼声和传遍大厅,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T1航站楼外的飞机跑道居然落下了一架天蓝色的波音747!
机长和允许他降落的总台指挥都是疯子!就算是最富盛名的王牌机师也绝不会想在这种天气驾驶民航客机强行降落,危险系数太大了,地面的摩擦带来的抓力也可能无法促使高速前行的飞机安稳地停住。
雪亮的灯刺痛了看向那架飞机的人们的双眼,波音747忽然打开了机身所有的照明系统,一时间仿若一轮撞碎雨幕降临在所有人面前的太阳。
当所有人的视线恢复,他们惊讶地发现那架飞机居然已经在跑道的尽头停稳了,只是引擎似乎仍然在轰鸣,飞机的侧方出口的位置已经被推来了升降梯,几十个举着黑伞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升降梯的两侧,眼尖的家伙可以看见那些家伙都是些外国面孔。
同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响起。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从人群中挤过,他们每一个都面色严肃,却又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人们只当他们是某位大人物的安保力量或者某个明星的粉丝,只是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引起恐慌。
“校长,按您的要求,我们截住了准备直接从机场围栏离开的路明非,与他同行的还有恺撒少爷和楚子航。”胖圆脸的小个子日本男人从已经围拢过来的西装男们之中挤出来,脸上带着些惶恐的表情和谄媚的笑。
“伱称呼恺撒为少爷。”昂热挑了挑眉,那对母子被吓到了,已经在昂热的帮助下匆匆离开了这里。
“藤原信之介,你从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效忠加图索家族的?”校长的眼底似乎流淌着金色的微光。名叫藤原信之介的日本男人点头哈腰,语气虽然极尽卑微,说出的话却并不示弱,“我一直都是家族的人,校长,难道您教导我的时候没有看出来吗?”他仰望昂热的眼睛,是从山下看山上的人,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隐隐的金色,但并不存在的呼啸的风在一瞬间拂过藤原信之介的灵魂,他猛地回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身体,他好像看到从天而降的狂风带走了所有的屋顶,站在云端的骑士缓缓逼近,那骑士的身体通天彻地,让他想起中国神话中的法天象地。
可那只是错觉,身后什么都没有。
藤原信之介重新看向昂热,脸上那种招牌式的神职颇有些嘲讽的笑容还没有舒展开,便立刻凝滞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双那么璀璨的黄金瞳!
有一瞬间藤原信之介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森罗恶鬼吞噬。
“我很厌恶你们这些人的行为,大张旗鼓,把简单的事情闹大。我只是希望能和我们的屠龙英雄单独聊聊,不是要铲除叛逆。”昂热冷冷地说,随后拂袖离开。
——
走出舱门的时候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毫无意义地把双手挡在脑袋上遮雨,回头看身后同样几乎被淋成落汤鸡的恺撒和楚子航。
“两位富哥,你们叫了家里人来接机?”路明非的眼神狐疑,一时间有点不太敢走下升降梯。能坐这种红眼航班来中国的混血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家里阔绰的老牌绅士,倒是他们这三人组里真有两个富二代。
梯子下面是被雨淋湿的红地毯,几十个黑西装的彪悍男人举着巨大的黑伞侍奉在地毯的两侧,黑伞交汇几乎成了狭长的走廊,长廊的尽头居然是一辆看上去就相当昂贵的加长林肯,车头放着三个高脚酒杯,酒杯里斟满依旧还冒着些气泡的烈酒,冰块在金黄色的酒液中沉浮。
恺撒甩了甩自己淋得湿漉漉的额发,有些惊愕,他在那些人中见到了自家叔叔的秘书,那个时常让他有些厌恶的、叫帕西的家伙。
“首先我并不承认我是富哥。”楚子航居然带了伞,从机舱走出来之后就立刻撑上了,刚好把三个人都遮住,他们堵住了机舱门口,不过其他的乘客也并不着急,现在的混血种社会很少有人不认识路明非的,谁都愿意卖这未来的希尔伯特.让.昂热一个面子,哪怕他压根儿就没留意这种小事也没关系。
“其次,爸爸的生意是做五金的工厂,没见过他雇这么多……”楚子航犹豫了一下,最终想到了合适的词汇,“打手。”
西装男们个个都凶神恶煞,手按在腰间,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藏着砍人刀剑还是汤姆逊,对真正的大人物来说机场的安检系统并不算什么,那些人看上去真的像亡命的打手,手上都沾过血,隐隐的煞气氤氲着在雨幕中升腾。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带了七宗罪,楚子航你能顶一辆豹式,恺撒你能当叶问来用,我也勉强算是个美国队长,不行我们砍翻他们杀出去。”路明非做出一副凶相毕露的模样,巨大的登山包已经从背上甩到了身前,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合着我就是个普通人类强者是吧?”恺撒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人类强者这种词语委实是太搞了点,虽然被脱口而出,但然后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有点想笑,可看看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一脸严肃似乎还有点认同的表情,又笑不出来了。
“我倒是觉得路明非说得对。”楚子航说。
恺撒捂脸,心说你一个杀胚你就不要发表意见了好吗,世界上对你来说真的有什么事情是没法用刀剑来解决的吗?
“那些应该是我们家的人,我看到了帕西也在里面。”恺撒眼角抽搐了一下,阻止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大声密谋。
“恺撒师兄威武。”路明非不咸不淡地恭维了一句,他其实猜到了。加图索家族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的产业,大概只有日本除外,而恺撒作为被加图索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对待他的规格自然是很高的。
三个人挤在同一把伞里推搡着下了飞机,踏上红地毯。
恺撒和楚子航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就往前走了,可路明非却忽然站住,雨水落在头顶的黑伞伞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两侧的西装哥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路老板身上。
他似有所感地往另一个方向看去,雨幕在这一刻被紫白色的闪电穿透照亮,路明非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影。他打着同样黑色的伞,穿着佛罗伦萨的西装,踩着定制皮鞋,胸襟别着白色的花卉。昂热在惨白的电光中朝着路明非微笑点头,随后光芒敛去。
路明非却没有移开目光。
下一秒,一朵小小的火焰出现在那里,随后又是一个光点闪烁。
昂热为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
今天就这么多了,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