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曲晋明适时打断妻子，不让这个尴尬的气氛继续了，以免坏了师徒情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肖程你以后注意一些，国内和国外不一样，不是什么事情都讲正确。”
“可是老师……”肖程面色纠结，一副并不认同的表情。
“可是什么？”尤盛美本来已经按照丈夫的要求，不打算继续说了，但见这个准女婿现在这个样子，立刻压不住火。
“你老师是给你面子，什么国内国外不一样？还不都是一个样！国外什么时候都讲正确吗？
你真这么觉得吗？
别当我们没出过国不知道国外同行的情况！
不要忘了，你就是我们送出去的！
你在国外的情况，我们也时刻关注着。
你在国外，怎么一言不发，不动辄说什么正确就要坚持争取？怎么回国后反而这样？”
“好了！”曲晋明见妻子越说越露骨了，担心彻底伤了这個学生的心，赶紧打断。
尤盛美见丈夫看她了，也只能将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自从肖程回国，她对他这个准女婿的滤镜就碎了一地，哪看哪觉得不如意。
现在还敢这么轻狂，不在专业领域发力，反而在这里细枝末节的习俗上，搞什么坚持正确，打破常规，完全不顾影响。
现在干脆被人一个回旋镖搞得他们夫妇头上了。
简直太不知所谓了。
而且这一套颇有些她现在最讨厌的孙院长的风格，只要正确，不管不顾。
可也只是学了一个形似，没有学到精髓。
虽然她非常讨厌甚至敌视孙景，但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孙景做事有理有据有节，他坚定捍卫的规章制度，那也是无数血泪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真理。
单纯从医生、病人的角度去看，孙景这么做，功德无量。
可是肖程学了一个四不像，只在送锦旗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上发力，意义根本不大，甚至都不知道是有正面意义，还是负面的！
而且她还不知道他嘛。
在国外时候，根本就不敢这么干，低调的不行，什么为了坚持正确不惜得罪同僚甚至领导？
根本没有的事！
一旦有了，他哪里还待得下去？
也就是回国后，才染上这些臭毛病，她觉得肯定他是打心底以为回国有他们这座靠山了，才不知不觉轻狂的不行了。
尤盛美一发火，曲晋明又这么说了，肖程只能沉默低头离开。
等到肖程一走，尤盛美和丈夫吐槽：“老曲，这个肖程现在怎么这样了？”
“他也只是想坚持一些正确的事情罢了。”曲晋明也有些摇头。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
原先没有孙景这样的，在他们眼前晃悠，动辄怼的他们灰头土脸无言以对，他们还不觉得。
现在有了孙景这个不友好的同事在那杵着，抛开这层身份不谈，他们是真欣赏孙景这样的年轻人。
自家学生肖程比孙景足足大了小十岁，出国深造一回，貌似也就技术学到了一些，其他方面反而退步的很厉害。
这一正一反的差距过大，他虽然不像妻子反应那么大，但心中也是有了失望。
“屁！”尤盛美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如果没有我们，他能出国深造吗？
他在国外又搞出了什么名头？
主刀手术都很难，大部分时候还不是一个助手？
这一回国我们就给他安排产科主任，让他一步登天，他倒好，还叽叽歪歪，一副不看重这个的样子。
结果还因为他两次表现搞黄了这个任命，搞得我们都丢脸，威信大失。
他不知道静下心好好积攒自己的专业权威，现在又搞起这个来了，怼起领导倒是跟孙景一样一样的。
可回旋镖却又打到我们了！
你说说，这算什么？
合着我们费了半天劲，就是在折腾我们，打我们自己脸吗？”
“没有那么严重。”曲晋明安抚道：“肖程还是不错的，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被孙院长过于强势的作风给带歪了。
模仿强者也是想进步的表现。
特别是孙院长不管是专业领域，还是医德医风方面，的确都是容易让人崇拜追捧的。
肖程他下意识想模仿学习，并不奇怪。
等晚上我把他叫到家来，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聊，点醒他，他就会好的。”
“行吧，下午我早点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尤盛美点头：“今晚伱好好点点他，别再这个样子了。”
夫妻俩在这边商量，当事人的肖程迷茫的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心中非常不服气。
难道坚持正确也是一种错了？
刚才他想反驳师母，但却被老师打断，看老师的意思，也不赞成他的坚持，这让他很受挫折。
于是他想了想，去敲响了孙景办公室的门。
“孙院长。”
“肖医生，有事吗？”孙景见他竟然主动找过来了，又听他解释了原因，来找自己寻求答案，顿时乐了。
还真是自我感觉超强良好啊。
“既然你问我，那我就给你说说吧。而且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孙景看着他：“你和魏主任的对话我都已经知道了。
首先，你和魏主任说，我赞同你的做法？
这完全是你的臆测！
我根本就不赞同你！
所以下次别再假借我的名头来说我根本就没有说过的话！”
“您不赞成？”肖程震惊的看着孙景，一副孙景背叛理想的表情：“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做法完全不对！”孙景面无表情道：“你嘴里说我们医生要感谢病人，而不是病人要感谢医生，你觉得是在为病人说话吗？
恰恰相反！
你这番说法完全就是将医生治病救人的高尚彻底剥离，只将这个过程完全生意化。
病人付钱，医生支付医疗服务。
就这么简单。
没有别的了！
所以你觉得在收医疗费之外，病人和家属还送锦旗，完全就是不合理的，是在创造灰色区域，玷污了公平买卖的土壤了，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肖程反问。
“所以说你在国外除了先进的技术，也学到了一身的糟粕臭毛病！”孙景摇头。
“医生为什么要讲究一再强调医德？因为医德真的很重要！在医学很多时候依旧是玄学的情况下。
医生没有医德，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然后给病人造成灾难性后果还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彻底生意化，一点不讲医德，那就是国外的样子。
有钱人得到最好的医疗服务。
穷人美其名曰也有免费医保，可是腿断了都不敢叫救护车，旁人帮着叫了救护车，断着腿也要逃走坚决不坐救护车。
生病了，预约医生诊疗，预约时间能拖到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那时候还需要看病吗？
如果没死，病大概早好了。
不好，也差不多该死了。
和医生聊会天，15分钟，五六千美刀就没有了。
彻底生意化的医疗，就是这样。
你所谓的是病人成就我们医生工作和事业，是我们该感谢他们，坚决不同意接受锦旗的赠送，表面看是坚持道德，不给其他病人增加负担。
可实际上，锦旗才几个钱？
你坚决不收的本质，其实是嫌弃病人和家属给的太少了。
因为完全按照你那一套，医生给病人治一次病，能让病人倾家荡产，成就你们的事业，还有富裕的生活。
这样的你们，当然要‘感谢’病人倾家荡产的供养，当然要坚决不给他们拉关系，想要你们讲点医德讲点奉献讲点理想，别完全拿生意说事，少收点的示好了。
不坚持这样的‘绝对正确’，你们晚上怎么躺在铺满美刀的床上睡的像个孩子般香甜呢？”
“我没有！”肖程不可思议的看着孙景，实在无法相信孙景竟然这么说，但这里面的内涵太恶毒了，他完全无法接受。
“你有没有，你其实自己并不清楚。”孙景嗤笑道：“就像你学的很多技术，你真的完全明白这些技术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你也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你以为你没有，其实你坚持的都是别人想你坚持的！
你的三观已经悄无声息被扭曲了。
医疗完全生意化？
你知道你在助推什么样的怪物降世吗？
正如你和魏主任说的那样。
‘无数的病人为了医学的进步，为了我们的研究，付出金钱甚至生命的代价，我们感谢过他们吗？我们会给他们送锦旗吗？’
你们当然不会！”
“孙院长，我无法接受你这样的说法！”肖程激动道：“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接受锦旗就是在做错误的示范，是在给其他病人施加压力，逼的他们也要送，或许这是惯例，或许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我在表明我的态度，我只是想尽我的一分力！”
“所以你不是坏就是蠢！”孙景耿直道：“如果你事先知道我说的这些，知道完全生意化的恶果，你就是坏。
可你现在说你不知道，但还是不同意我说的事实，要坚持你自己的观点，那就完全是蠢了！
送锦旗先不说根本不值几个钱。
就说送锦旗的数量！
你觉得接受病人送锦旗就会给其他病人施加压力，逼的他们不得不送。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送锦旗的病人，相对全体病人来说，九牛一毛都没有。
否则以国内医生的接诊量，每一个医生收到的锦旗都该放不下去了。
锦旗也会彻底贬值到毫无意义。
可事实是如此吗？
并不是！
收到锦旗的医生依旧是少数中的少数，除了个别的医生，一个医生收到的锦旗也非常有限。
你想过为什么吗？”
“……”肖程愣在那里，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你所谓的施压其他病人，逼迫其他病人不得不送，根本就是管窥蠡测，连基本逻辑都没搞清楚，就在那自以为搞清楚了弊病，要高风亮节打破陋习。”孙景缓缓说道。
“你知道锦旗是什么时候送吗？大部分都是病人好了出院了再送，那时候送不送完全看病人和家属心情。
你治好了病人，病人和家属才有心情送。
否则你看病人和家属有没有心情送你锦旗。
甚至就算你治好了病，但态度有问题，收费过高……总之医疗过程中有任何让病人和家属不高兴，事后也很难收到锦旗。
这才是锦旗相对珍惜，对医生是一种荣誉的根本原因。
根本不是你觉得你愿意收锦旗，就有无数病人和家属抢着送你锦旗的美好幻想。
所以根本不需要你提前拒绝这个不存在的事情！
因为人家出院了，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要讨好你，让你尽心尽力！
所以你之前和魏主任说的病人和家属送锦旗的两个目的，第二目的大部分时候根本不成立。
更多的是第一个目的。
就是纯粹的感谢！
还有你把锦旗扔了，还说病人送一次，你就扔一次，你嘴上说这是为了更多的病人和家属好。
可事实呢？
就算你坚持你所谓的那一套错误理论，你也不该直接将病人送你的锦旗扔在垃圾桶，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非要直接扔？
你就不能将锦旗收起来，或者直接上交科室，由科室或者医务处统一处理？
亏你还拿收红包来做比喻。
完全不通！
完全不尊重病人！
也是！
在你眼中，病人和你的关系，是完全的生意关系，他付钱，你服务，谁都不欠谁的。
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完全谈不上要互相尊重了。
扔就扔了！
管真心感谢你的病人知道了会不会难堪呢！
说到底，还是那个西方医疗逻辑，完全生意化的医疗，送锦旗什么的相比倾家荡产真金白银的付出，太廉价了，根本不尊重你们的付出和劳动。
这样看，扔是必然的，送一个扔一个也是必然的！
因为在你们眼中，他们不是真心感谢你们，还是不尊重你们，在羞辱你们，就拿这个来考验医生？
哪个医生经不住这样的考验？”
“……”肖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件他觉得正确，也觉得孙院长肯定是赞成甚至欣赏他的事情，竟然在孙院长是这样的。
关键这话毒啊。
只差把他说成没有丝毫医德，只看钱的医棍了！
没错！
就是医棍！
律师行业有讼棍，而在西方和律师并称两大中产的医生，有医棍也很正常。
可他真没有那个意思啊。
他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