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无枝,群鸦绕树。
红发少女抬头看了一眼遥远无垠的天空,握紧了手中的石头。
她本想逃出洋芋村搬救兵,没跑多远,就被獠牙众抓了回来。
就在那群嗜血的闯入者准备卸下她的脑袋的时候,却发现她竟是一名尚未觉醒灵能的“弱魄者”,便将她带到玛訇荒林。
和修炼者一样,弱魄者具有灵性,也可以觉醒灵能,只是体魄孱弱无比,难以进行高强度的修炼。
身为弱魄者,要是强行长时间使用灵能,就会有性命之忧。
她从那群畜生口中得知,自己的鲜血对他们的修炼大有裨益,这才将她带到玛訇荒林,注入灵力到她的身体里,取她的血饮用。
隔日,她竟然觉醒了灵能,獠牙众发现她具有治愈类灵能,大喜不已!
平日里抢山占村,总免不了受伤,这时要是有一个拥有治愈类灵能的伙伴,就没必要畏手畏脚的保存实力啦!
他们把红发少女放进治疗之箱里,但她此前受的伤太重了,治疗之箱并不能治好她的伤,便吩咐狗腿子赵阿波和撩命之树守着红发少女,然后离开村子去找良医灵药。
可他们没有想到,死鱼眼少年麦多领着弃儿们找到了玛訇荒林,更想不到会有一个外乡少年杀死了狗腿子赵阿波,和一个瘸老头联手弄死了撩命之树化成的异兽。
恶风忽至,树叶乱飞。
红发少女宋语甜理了理头发,缓缓走到少年麦多面前,轻轻抚摸着欢糖的脸颊。
和麦多一样陷入昏厥的小女孩面容苍白,眼睫毛在颤抖不止,宋语甜眼眶通红,柔声道:“对不起,姐姐应该陪你长大的,好想问你咱们的妈妈怎么样了,还有外公,他手里有那么多糖果石,有没有其中一块开花了呢,他们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姐姐呀……”
宋语甜声音沙哑,早已泪眼婆娑。
“姐姐想让你快点醒来,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告诉姐姐这些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可是姐姐想让你晚点醒来,万一你醒来扑进姐姐的怀抱里,跟姐姐撒娇,让姐姐陪着你玩儿,那姐姐就舍不得死了。”
她擦掉眼泪,看向附近的弃儿们,缓缓展开双臂,身上旋即散发出一道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开来,化成朵朵白花。
花瓣纷飞,落在死鱼眼少年、瘸老头、弃儿们、还有执剑少年郎和小女孩身上。
大家的伤口在一点一点愈合,宋语甜却越来越虚弱。
瘸老头知道这姑娘是在以命换命,正要阻止她,她却摇了摇头。
“夕拾爷爷,如您所见,我拥有治愈类灵能,但我是个弱魄者,没法治疗自己,就算不救任何人,也活不了多久,就让我用最后的力量,换取孩子们鲜活的明天吧。”
夕拾没有办法阻止她,只能任由她大施灵能,满头的红发一点一点变得雪白。
死鱼眼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宋语甜身旁,从身后拥住了她的腰,“阿语,你不能死,我不许你离开我们……”
这个从来不会叫她一声“姐姐”的死鱼眼少年泪如泉涌。
宋语甜转过身,回抱着洛灰,温柔道:“阿灰,你经常对我说,眼泪是嬉命之鬼最喜欢吃的珍珠,经常掉眼泪的话,会被嬉命之鬼附身,变得不幸的,我不想你和大家变得不幸,不要哭了,再哭我可就生气了喔。”
她捏住他的脸。
眉眼弯弯,笑容甜美。
“在最后的最后,还可以见到我的妹妹,见到夕拾爷爷,见到孩子们,见到我最最讨厌的你……老天已经待我不薄了哟。”
洛灰泣不成声。
当年,宋语甜被王老光棍带回洋芋村的时候,洛灰身负重伤,蜷缩在隔洋芋村不远的大树底下,王老光棍也将他带回了洋芋村。
失去一切的宋语甜两眼无神,整天拿着一块彩色的石头坐在门槛上眺望远方。
洛灰躺在床上,见她落寞忧伤的背影,便艰难地下了床,坐在她身旁。
然后,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果。
哭泣的女孩没有伸手接过糖果,洛灰也没有收回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对她说:“眼泪是嬉命之鬼最喜欢吃的珍珠,经常掉眼泪的话,会被嬉命之鬼附身,变得不幸的,所以你还是不要掉眼泪了。”
她看着他毫无生机的死鱼眼,眼泪水哗哗哗流得更多了。
明明他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比她还要小三四岁,却像一个比她成熟的男孩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而她,却没出息的哭得像个小孩。
温暖的夏日午后,宋语甜经常梳起高高的马尾辫,去田里摘野花。
安静的死鱼眼男孩大多数时候都会跟在她身后,似乎是因为被一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小男孩摸摸头安慰了,宋语甜每次见到他,脸都会变红,却偏要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让男孩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洛灰却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总是守在女孩不远不近的地方,在她被村里的大狗狂吠的时候,帮她赶走大狗。在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眺望月亮的时候,陪在她旁边。在她做噩梦的时候,守在她床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洛灰那对旁人看来死气沉沉的眼眸,在宋语甜看来,却装满了阳光般的温柔。
一连串的打击,让女孩失去了对于一切的美好期待,而男孩眼里温暖明亮的光,却点燃了她对这世界的美好期待。
没过多久,王老光棍病死。
洛灰和宋语甜肩并肩坐在王老光棍的墓前,夕阳火红色的光,淹没一切。
两人安静无言地眺望着天边,忽然,死鱼眼男孩问道:“阿语,你说天空的远方,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
宋语甜埋着头不说话。
洛灰起身,走到一棵大树下,从兜里拿出好多颗糖果,用细线把糖果一颗一颗地悬挂在树枝上。
然后拉着女孩的手,坐在大树底下。
“阿语,我想啊,在我们看不见的天空远方,一定会有一座美丽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一定会有好多糖果树,在收获的季节,结出很多很多甜甜的糖果。”
女孩望着洛灰天真美好的眼眸,徐徐露出笑容。
她接着男孩的话继续说:“在那座美好的新世界里,会有一座奇妙的糖果城堡,每一座城堡里,都会住着一个爱讲故事的老头儿,讲着有趣的故事,在那个世界,不会有战争,不会有修炼者,也不会有饿肚子的人……”
悬满糖果的大树底下,死鱼眼男孩与红发女孩一同眺望远方,你一句我一句地描绘着那未曾见过美好新世界。
此后的日子里,两人携手相伴,迎着岁月砥砺前行,即便需要面对生活的重重劫难,只要可以牵起对方的手,就一定可以越过难关,找到属于他们的美好新世界。
后来,两人收留了许多遭人遗弃的孩子,领着他们一起生活,日子逐渐变好。
那时的宋语甜和洛灰没有想过,现实这头凶恶的老虎会张开血盆大口,用锋利的獠牙,撕咬着他们的幸福生活。
多年以后,洋芋村村外的玛訇荒林里,环抱着死鱼眼少年的宋语甜头发尽白。
她轻抚着少年的脸,“阿灰,天空的远方,到底有没有糖果城呢?”
洛灰重重点头。
宋语甜把鹅卵石放到他的手心里,“除了天边,我相信这座人间也会有一座糖果城,阿灰,接下来咱们要兵分两路啦,我负责去天边打探糖果城的踪迹,你负责留在人间,带着咱们的小伙伴们找到那座无限美好的糖果城,好好地生活下去,咱们谁都不能偷懒喔。”
有风自遥远南方而来,隔此三千三百步,一棵曾悬挂着糖果的大树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