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抉择

脚下的泥土散发着芬芳,是没有接触过地面肮脏的空气特有的清香。

来者神色莫辩。

一名年纪较轻的少年警惕地拦住他的去路,质问陆舟:“你是谁?”

与常人不同,少年的身后生出了一对洁白的羽翼,恍若降落凡尘的神灵,此人正是被江悬一手提拔起来的冬。

在少年的身后,更是有人面兽尾的各种姿态与各种种族的子民。

陆舟打量着眼前的众人,这些深受迫害的试验品已经不相信任何人的话,除了江悬。

在这一方不见天日、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被称为怪物的他们与周围的景物全部奇异的融合。

实际上比起他的身份,少年更疑惑的是,这家伙是怎么找到地下庇护所的?

被这么多敌意的眼神包围着,陆舟不急不缓,温声道:“我是江悬的师兄,是风鸣宗的陆舟。”

说罢,他亮出来了风鸣宗的弟子身份牌。

但是冬的警惕心并未因为他的一番言语就减轻。

他甚至没有去看陆舟的令牌,越发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继续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语言攻击还未停止,只道:“看道友气度不凡,我们这里应当没有值得你稀罕的东西。”

陆舟笑了笑,抬手:“当然有。”

顷刻,周围千变万化,原本平整的地面一大块地往下塌陷。

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只剩下石块滚落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这是…”

少年的瞳孔缩了缩,“江悬…他背叛了我们?!”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切的一切都是江悬亲手打造的,什么灵器,什么机关,没有人再比他清楚了。

“可是…绝对不可能!”

话一出口,少年便率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挂在屋檐的大红灯笼透出微黄的光,本来是很温馨的颜色,落到青年冷硬的侧脸时,只显得冰凉。

陆舟微微一笑,在少年惊恐的注视里,缓缓道:“都说了,我是江悬的师兄。”

他略思考了一番,回答:“至于其余的,随你们怎么想。”

事到如今冬不得不与他交涉,他想套出来者的目的:“你欲如何?”

陆舟收回了手,震动停止,地面开始还原,重新恢复平静。

“请我进去谈吧。”

冬想了想,身后的长老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不赞同的摇头,总觉得来者不善。

冬这样解释道:“不行,我们的秘密全都暴露在他面前了,大不了…”

长老们皱了皱眉,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冬恶狠狠地警告道:“但是你进去之后,必须管好自己的手。”

陆舟答应得很爽快:“可以。”

遣散了众人,冬领着陆舟进了会谈室。

他没有第一时间坐下来,反而临窗而立,叹道:“这地里的菜长势真好。”

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一片绿,生长的速度很是喜人。

可是这和他一个外来人有什么关系?

少年最讨厌与人虚以委蛇,此刻不耐烦地盯着陆舟的眼睛:“你到底想要什么?”

陆舟踱步,回到了座位。

“我曾经以为,只要抢在预言发生前,就可以阻止一切。”

“但是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大错特错。”

“就算是一遍一遍的重来,毫无意义,也只能是不停地重蹈覆辙。”

青年的眼底掠过复杂的痛楚,只是迅速的一闪而过,叫人看不真切。

可惜,身后早就没了聆听他肺腑之言的人。

为首的少年当然听不懂,他木愣愣地回眸:“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预言,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且听着。”

陆舟已经收敛了周身气势,此刻的他宛如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凡人,一心只想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从我十三岁那年起,便会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

“梦中说,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灵修,赢得联赛的冠军,风光无限。然后,亲眼看着自己在意的亲友一个接一个人离开,或死亡,或消失。”

“梦里还说,我会不停地死去,世界会不断地重启,而你们所有人都一样会死,会跟着重新开始。”

冬缓缓瞪大了眼睛,“……可你刚才…”

“刚才我表现的更像是一个器修。”

“你是想说这个对吧?”陆舟自嘲一般,替他回答了问题。

“有没有可能,这是我的刻意而为。”他低头,露出宽大的掌心,看见代表命运轨迹的痕迹在不断的交错。

“所有人都会走向灭亡的结局,没人能逃得过。”

“你是疯了吗?”

对上陆舟猩红而跳动着癫狂火焰的眸子,冬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打了个寒颤。

不过几秒钟,陆舟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常:“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梦,预示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

“可是,就算梦想成真,你为何还要找我们说这些?”

冬强行压抑着心底激烈的情绪,虽然陆舟说的这些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但他还是不能理解。

青年回首,他的眸光无星无月,唯有那抹噬血的光芒征兆着一切。

“因为哪怕我改变了过程,因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陆舟对少年露出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猜,截止到目前,这个世界一共重复了多少次?”

冬愣了愣,他哪能猜到,现在冬都感觉陆舟是喝多了在说疯话。

紧接着,陆舟又道:“今日我不是来找你们合作的。”

陆舟目光黑沉,一眼望不到头。

冬被他看得顿时紧张起来,他吞咽了口水,强撑这最后的底气:“都说了,我们这里根本没有你要的东西。”

今晚的月亮被乌云厚重的遮盖住,雾气深深。

到了夜间,更要警醒。

守夜的迟鸢眯起眼睛,正在看远方洪水的来势,目光透过了模糊的雨幕。

蓦然,少女瞥了见一抹刺目的金色,在灰色的天际里格外显眼。

这样的金色,平日根本见不着。

于是她的心底涌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然而事实证明迟鸢并没有想多,因为下一秒那抹金色忽然一顿,在她的跟前停留。

那个模糊的身形逐渐明朗,唤道:“迟鸢。”

迟鸢也很惊讶,“流羽,你怎么在这?”

这种时候他不更该待在青州吗。

皎洁的月光下,少年的神情一览无余。

鲛人的相貌依旧精致无瑕,雪白的额头装饰着细碎的蓝鳞,每一片都折射出冷艳的光。

流羽说:“我叫泡泡去看着青州的方圆井,我发现江州出事了,便顺道来查看情况。”

明明是值得惊喜的再次相遇,流羽璀璨光辉的眸子没有流出似从前一样缱绻的神色。

相反,少年眉心因为焦虑和着急而迟迟未曾松开。

天下的水都是由名为“朝”的海蛟掌管的,不必多言,突发的洪水滔天,流羽已然忙的焦头烂额。

提起此事,然灯稍微有些生气,“不是说有你在,方圆井就不会出事吗?”

令然灯出乎意料的,流羽居然抛去了往日的嚣张,他低下高贵的头颅,“抱歉,这是我的失职。”

他放低姿态,态度诚恳,搞得然灯都有些不好再说。

迟鸢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

洪水泛滥得很是诡异,流羽颔首:“我会尽快找到解决方法。”

说罢,可当他的眸光涉及符珏时,少年的眸色骤然暗淡。

流羽道:“你的父亲可能出事了。”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符珏霎时一怔,迟鸢立刻给了他一味定心丸:“师姐那边我来解决。”

旁边的越九青镇定道:“有我们在。”

君翩翩和然灯也是同样的意思。

他们都能理解,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有了同伴的配合,少年的迟疑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感激地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站立处金光如昼,符文涌现。

下一秒,符珏消失在原地。

可等到他顶着瓢泼的雨水赶到符宅时,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来者白发苍苍,面容和善,眉须皆白。

与此同时,符轻槐背对着他,浑身上下都被灵火束缚,颤抖止不住,也无法动弹。

瞥见这一幕,少年透明的虹膜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迅速厉喝一声,“住手!”

指尖的符咒爆发出强烈金光,朝着符继成的头部飞去。

暴起的风刃切断了困住妖怪的束缚,也带走了符轻槐。

符轻槐咳嗽了一声,浑身都是被火焰灼烧过的漆黑痕迹,他转过脸,很是震惊,“小珏,你怎么回来了?!”

符珏沉声道:“我再不回来,他们恐怕就要将你欺压致死!”

符继成,也就是符珏血缘关系上的爷爷,此刻那张称得上和蔼的脸上全是扭曲的狰狞。

但是看见符珏爆发出来的强大灵力,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是反问。

“符珏,你可知道,这妖怪冒名顶替了你的父亲许多年,我烧死它也是罪有应得!”

符珏笑了,却是被气笑的。

他扶起了槐树妖并不宏伟的身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父亲早就死在了十五年前。”

“符轻秋是我的生父,他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但养大了我的是符轻槐,他也是我的父亲。”

显然,事情的发展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此言一出,不安的预感顿时蔓延了整个大脑,符继成的眼皮跳了跳。

他惊疑不定地暗道:灵媒村的人都死光了,符珏又是从哪里得知真相的?

显然,走到这步,事情的发展已经逐渐脱离了符继成的掌控。

于是他放下身段,学着妖怪的口吻叫符珏,“小珏,我是你的亲爷爷,怎么会害你呢?”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符珏不为所动,反而慢条斯理地撑开了油纸伞,雨滴被旋转的伞面打飞,迸碎。

“你这么叫我,倒是挺恶心的。”

“当初杀了我的父母,还要把我也杀了,如今却上赶着求着我回去,不觉得很可笑吗?”

少年说的话实在难听,符继成的神情越发阴暗,看样子也是不想再装下去。

“别人做梦都想成为神州符家的嫡系,你却几次三番,不识好歹,今天这个家你是不回也得回!”

符珏不以为然:“我不去你还能强逼我不成?”

硬刚是不可能与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硬刚的,符珏用传送阵法就能直接跑路。

却见符继成呵呵一笑,问道:“你不想参加联赛了?”

“…”符珏的拳头紧了紧。符家在神州影响力很大,他们的确有否决权。

见状,符继成自以为明了的道:“看来筹码还不够大。”

他步步紧逼,“还是说…你不想让这妖怪活命了?”

话音未落,已经熄灭的火焰重新从符轻槐的体内燃烧起来。

剧烈难忍的疼痛从皮肉处不断地蔓延,青烟升起,又被大雨淋得湿透。

符珏心中一跳。

这一次,哪怕他用出毕生所学,可是火焰再也不像刚才那样轻易而举的熄灭。

“别挣扎了,这是我符家秘术,你没有接受传承便没办法解决。”老者得意的笑起来,那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如何,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他,连这个秘术我也交给你。”

从头到尾,少年沉默得可怕,只有掌心的痛意能让他获得短暂的清醒。

好在符轻槐始终强撑着一口气,他声嘶力竭地吼出来:“别听他的,小珏,回去,回风鸣宗!”

被父亲这一声吼得大脑重新清明起来,符珏有了动作,他抬脚,却是转身,竟是真的要走。

符轻槐总算能安心地闭了闭目。

一滴眼泪自槐树妖干涸的眼眶滚落,落入熊熊的火焰,又很快蒸发不见。

而符继成的唇边却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要是想让他死,你大可以离开。”

“……”

他一抬手,火焰又加倍地增长了,重重压制。

火克木,一直被妖怪尽力的抑制在喉咙里的惨叫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不住地在地上翻滚,再也没有半点人类该有的礼仪姿态。

“符珏,你不是要走吗,还愣着干嘛,倒是走啊?”

从老者口中说出的话,字字讽刺,字字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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