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只能是太子

太子顾延祚,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九。

他是嫡子,也是皇帝登基后皇后诞下的唯一一个贵子。

在皇上潜龙的时候,府里就已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皇帝登基后,除了明妃诞下的四皇子顾延卿和常在所生的五皇子顾延宁,其余的三个皇子和四个公主竟一个都没养住,纷纷夭折了。

皇帝听了高僧的批命,说得有一个真正命格贵重的皇儿诞生后,才能为其他孩子承住皇上贵不可言的命格,其余的孩子才能养住。

于是皇帝在登基后,第一次不是在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夜宿皇后的景仁宫。

太子不知道这句批命中有多少是自己母后的授意,也不想去想夭折的孩子中有多少是自己母后的手笔。

反正在他出生后,皇帝便赐名“祚”字,意为帝位。

在他的抓周礼上,皇上更是当场宣布立他为太子,而在这之后的孩子便奇迹般地纷纷存活了下来。

顾延祚很少跟自己的母后有过交流,他的记忆中,母后总是待在景仁宫里的小佛堂。他幼时贪玩,曾经跑进去过,却被里面满墙的烛火吓了一跳。

很快他就被赶来的皇后抱出了小佛堂,他的母后向来不喜他,也从没有对他笑过,那一次,母后蹲在他身前,死死地捏住他的肩膀,眼里全是他看不懂的复杂。

“顾延祚,你记住,你只能是太子。”他的母后这样对他说。

他一开始并不明白,只以为他要认真读书,好好表现,让大家都承认他作为太子的优秀,后来才慢慢明白,母后的意思或许是,他只能是太子,不能是顾延祚,不能是母后的儿子。

母后是曹丞相唯一的嫡女,名唤曹文默。

丞相府里的庶女都被丞相送去各个皇子的府里做了侧妃,直到看到当时的六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皇上登基有望,曹文默才进了六皇子府,成了六皇子妃,等到皇上登基,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但皇上似乎并不喜欢她。

顾延祚印象里,皇上很少来景仁宫,甚至偶尔想见他都是传他去乾清宫里。

除了初一十五,皇帝从没有主动进过景仁宫。

母后似乎对君王的宠爱不以为意。

太子渐大,也明白母后的一身都只系在曹丞相的府里,根本不在父皇身上,母后一切筹谋都只为了丞相府。

所以君王不能容忍一个偏帮外戚的皇后。

于是,曹丞相主动乞骸骨,皇上龙心大悦,赏金百两令其返乡养老,实则是送了曹府一家人远离了政治中心,曹家彻底退出了朝堂,连曹家其他分支的男儿都不能再入官场。

顾延祚记得,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听小太监说母后和父皇吵了一架,父皇甩袖离开,传旨皇后禁足景仁宫,永世不得出。

他当时已经不小,但是仍执拗地推开守卫的宫人,闯进皇后的寝殿中。

皇后依旧待在小佛堂里,听见他闯入的动静,转过头看他的眼神令他胆寒不已。那绝不是一个母亲看自己孩子的神情。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说吧。”

他的母后拧开了供奉佛像后的一个烛台,满墙的烛台晃晃悠悠地朝着一边移去,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他们站在通道里,母后说这条通道将通往宫外的护城河边。

“母后,您为什么总和父皇过不去呢?”年仅十二岁的太子不明白,他也会犯错,只要跟父皇撒撒娇就能被原谅。

“是他跟曹家过不去!父亲已经退出官场,可与曹家其他的儿郎有什么干系!顾玄清他非要断了我曹家所有男儿的官场路!连我们曹家的女儿都要受此连累,嫁给往日根本不值一提的人家!”

顾玄清,是皇帝的大名。顾延祚为母后的疯狂暗暗心惊。

“可是母后……您已经入宫了……”

“我只是曹家的女儿。”皇后看着顾延祚,眼神飘忽。

“你是皇上的嫡子,也是永平王朝的太子,但我不喜欢你。”皇后盯着顾延祚衣服上的四爪金龙。

“你从出生就被顾玄清教导着为君之道,我知道你也聪慧,但你这样的太子终究不会为了曹家思虑。”

“但你身上流着一半我的血,除非你割肉还母,否则你一定要为了曹家,要扶起曹家!”

“爱欲于人,如迎风执炬,有烧手之患。顾玄清有了宸妃,你若真的聪慧,能明白母后的意思。”

顾延祚跌跌撞撞地从小佛堂里跑出来,强撑着太子的颜面,勉强回了毓庆宫。

宸妃,他知道,是林侍郎家的庶女。

在父皇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就成了他的侍妾,听说并不受宠,连登基的时候都只封了个林贵人,直到他成为太子后,林贵人一举封妃,还用了“宸”字做封号,宸,北极星所在,帝王居所也,阖宫震惊。

宸妃住进了离乾清宫最近的朝露殿,殿里的摆设奢靡至极,皇上还嘱咐为朝露殿涂制椒墙,连文武百官都议论纷纷,连连上书称宸妃狐媚惑主。

皇上雷霆震怒,下令杖杀了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其爱护宸妃之心路人皆知。

而宸妃的父亲,也就是林侍郎,被抬成了礼部尚书。于是,林家成了京城新贵,迎来送往,巴结的人络绎不绝。

好在,宸妃只生养了一个女儿,产时伤了身子,太医说宸妃一生只得这一个孩子了,否则他这太子的位子还不一定坐得稳。

但皇上对这个女儿宠爱非常,宸妃刚生产完,就为小公主赐名顾延璟,一个公主,同时从了皇子和皇女的排行,排行第十的,只有顾延璟一人,与她隔日出生的皇子,本应是十皇子,也顺延成了十一皇子。她的受宠可见一斑。

十一皇子的生母是容贵妃,背后母家的势力也极其庞大。

顾延祚想起一次与十一皇子发生争执,容贵妃带着十一皇子跪在乾清宫哀哀哭诉,而他独自一人跪在一旁,他看着父皇看向容贵妃那心软的眼神,突然明白了,自己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竟只有父皇的宠爱。

他没有母后,没有母家的势力支持,他有的只是父皇的宠爱和这个因为命格得来的太子之位。

若没有太子这个名头,他在宫里的生活恐怕比五皇子还难过。

他只能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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