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凉时说这话的时候,季盛夏一脸怀疑。
现在的颜凉时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再往前,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的颜凉时,就算没有别的朋友,至少同少年班的好同学还是有的吧?
季盛夏默默地把视线移到了梁辞身上。
她隐约记得,颜凉时和梁辞好像说过也是一起提前毕业的大学同学。
但没想到梁辞眼神闪了闪,他接收到了季盛夏的意思,却看向了颜凉时:
“好像……是的吧。”
这话开了个头,再往下说就顺畅多了。
梁辞一副老人家看小孩的样子,看着颜凉时继续道:
“对,就是颜凉时说的这样。”
“你想,他大一的时候就是个小屁孩。”
“还是这个性格,又不爱跟人说话又自恋臭屁。”
“你想想也知道,讨厌他的肯定比喜欢他的多多多多多了!”
“……”
梁辞说完,看着季盛夏,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季盛夏张嘴,又沉默地瞥了颜凉时一眼,颜凉时此刻正垂着眸,不知道是满不在乎还是梁辞说的话“字字诛心”。
梁辞看季盛夏还没开口,心底叹了口气。
做颜凉时表哥还要帮着撮合这假两口子,也太不容易了。
梁辞:“还有——”
季盛夏蹙眉:“行了。”
季盛夏拽了一下颜凉时的衣服:“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季盛夏这一次是作为2021表演系毕业生的代表,不仅是走红毯,还要和其他应届毕业生代表一起参加颁发毕业证的环节,负责给他们颁发毕业证的都是上一届的毕业生代表和学校里部分知名老师。
不仅是星城传媒大学每年一度的盛世,也算是演艺界的一次热闹。
毕竟如今演艺界说得上名来的艺人,十个里可能有七个都是星城传媒大学和星城艺术大学的学生。
A哥已经在季盛夏楼下等着了。
季盛夏之前说只自己参加,不和其他圈里人或者朋友一起,但临近中午才突然告诉他会带两个朋友,只是去感受感受毕业的气氛。
A哥没有问是谁,只猜想可能是季盛夏初高中的同学?
但看到季盛夏和颜凉时甚至梁辞一起出现的时候,
A哥还是有点儿没缓过来。
A哥看了一眼面前“人从”三个人,又抬头看了一眼季盛夏住的这栋公寓楼。
他和季盛夏对视了一眼,季盛夏满脸写着“好了人齐了你发什么呆”,好像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摆在他面前。
A哥又抬眼看了一眼季盛夏身侧的颜凉时,颜凉时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
A哥默默收回了视线,到底是当着颜凉时和梁辞的面不方便问,只能心底暗暗嘀咕。
颜凉时这距离和表情,不像是跟着去感受毕业的气氛,像是季盛夏花钱雇的保镖。
站在一边满脸笑意的梁辞倒是更像去感受毕业气氛的人。
A哥朝梁辞笑了笑。
梁辞跟着A哥,最后一个上了保姆车。
上车就开口道:“听说盛夏上一届的毕业生代表有魏冉?”
A哥沉默地点点头。
梁辞的笑意一下就加深了,还看了季盛夏一眼,似是肯定道:
“还真是。”
A哥又默默看了季盛夏一眼。
还有和她并排坐的颜凉时。
好家伙。
不愧是他带的艺人,
带了两个朋友,
一个好像要去砸场子,
一个是对家的粉丝。
星城传媒大学。
到了地点以后,梁辞和颜凉时就要和季盛夏暂时分开了。
进校园还有紧跟着的红毯环节他们俩是不能参与的。
两人倒是跟在了A哥左右,一瞬间,A哥以为是自己左右雇了两个人保护自己来了。
尤其是颜凉时。
A哥看他上车前的神情就不太好,现在下车到了学校以后,神色更是凝重。
到底是季盛夏的朋友。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了季盛夏这么好的朋友。
A哥还是低声问了句:“你如果有事,我可以帮你跟她说你先走。”
颜凉时看着那个镜头下的身影,也低声回:“没事儿。”
一直兴奋的梁辞,倒是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颜凉时。
他蹙了下眉,玩笑的语气问道:“怎么,昨晚还真做噩梦了?”
颜凉时扫了他一眼,点点头。
梁辞笑了:“不会吧,还真是什么狗妖?”
梁辞:“把你吓成这样,半天都缓不过来?”
闪光灯在闪,咔擦声不停响起。
颜凉时看着完全“营业状态”的季盛夏,半晌才回梁辞:
“吓到了。”
梁辞还没有来得及嘲笑他。
就听到颜凉时:“周老师的手术刀。”
梁辞的笑意一下就凝固在了脸上。
半晌都没缓过来。
“周老师的手术刀”。
比什么狗妖还是猫妖的,出现在颜凉时梦里,还要可怕百倍千倍万倍。
周老师和手术刀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做医生的,哪里会害怕手术刀。
周老师也是,周老师曾经还是颜凉时大学时期最欣赏他的人,是医生,也是星城大学医学部一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也是颜凉时母亲也就是梁辞小姨,梁诗的恩师。
但“周老师的手术刀”这七个字同时出现在梁辞面前的时候,他不知道颜凉时脑海里有没有画面,但他此刻脑海里,只能想到无数条报道。
面部被打了码的女人,残破却被精准割开的右手手腕,还有白色瓷砖上被水涤荡开的红色印记,扎眼的颜色像一个噩梦的网黏黏糊糊地把人收紧吊在了悬崖上。
哦,或许面部打了的码上面还会多加一行,“愧疚”两字。
梁辞的手指有些凉,脸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对比起来,反而一下显得颜凉时的神情平静多了。
梁辞的手作势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嘴上却咬牙问道:
“怎么又会梦到这些?”
颜凉时侧目看了梁辞一眼,“没有。”
颜凉时:“没有梦到别的,只是梦到了周老师的手术刀。”
但这话并没有让梁辞放松。ぷ99.
梁辞从来不信什么玄学之类的,唯独手术刀这一条,在颜凉时身上应验得可怕。
第一次。
颜凉时第一次跟梁辞提前这个梦,还是在梁诗最后一场手术之后。
梁诗那时候深陷流言的漩涡。
颜凉时说,就算他和父亲颜方庭相信梁诗,拿出了证据,好像这件事也没办法这样结束。
然后就开始做梦。
某一天,颜凉时突然笑着跟梁辞说:
“我梦见我爸把我妈最爱的手术刀,就周老师送给她的那一套,从办公室拿给她。”
“这是好兆头吧,可能我爸知道要怎么帮她澄清,让她继续好好做医生了?”
但没有,完全相反。
甚至,因为这件事,颜家分为了两个颜家。
一个是颜凉时会回去的,有梁诗的颜家。
一个是颜凉时厌恶回的,颜方庭的颜家。
第二次。
颜凉时第二次提到周老师的手术刀那个时候,是被停职在家的梁诗突然把自己导师曾经送给她,也是她最爱的那一套手术刀拿回了家里。
颜凉时回家不经意看到,还跟梁辞开玩笑:“我那天看到周老师的手术刀了,难怪我妈这么宝贝,一看就知道是好刀。”
一周以后的颜凉时依旧是跟梁辞开玩笑:“我可能也惦记那一套刀?我最近做梦,隔三差五就梦见。”
颜凉时还算乐观:“希望我努努力,也能成为脑外科的第一人,接了这刀。”
这样的梦又过了一周。
就是那个跨年夜。
梁辞默默握拳,把冰冷的指尖藏进了拳头里。
第三次。
颜凉时第三次提起,也没过多久。
也就是一年内。
当时在脑外科实习的颜凉时,又梦到了那一套手术刀。
梁辞没有问,他是不是只梦到了手术刀,还是有什么别的。
但是当天,他就收到了周老师的电话:“劝劝颜凉时,他是我在他母亲之后,最看好的脑外科医生。”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尤其是当时的颜凉时还并没有毕业。
那时候梁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给颜凉时打了电话,颜凉时都只是说“没事”。
直到听到,颜凉时第二天跟着主刀医生进了脑外科的手术室右手就不停地抖,临时被换了人。
颜凉时比梁辞小两岁,但争强好胜上面他们两从来不是表哥表弟,反而像是同行者。
梁辞没有见过颜凉时认输,更没有见过颜凉时哭。
但那一次,颜凉时就坐在脑外科手术室外,最好面子最能装酷最会隐藏情绪的人坐在地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脑外科手术室”的牌子,就用左手猛地攥住了右手。
他在抖。
声音也在抖:
“我做不到。”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脑外科手术室。
并不是梁诗当年手术的那一间。
甚至那次跨年已经过去近一年。
但颜凉时声音和手抖得厉害,
说他做不到。
梁辞不知道其他的所有对颜凉时意味着什么,
又或者其他所有对颜凉时来说什么都不意味着。
但“周老师的手术刀”这个梦,
是颜凉时“失去”的前兆。
一次是家庭。
一次是母亲。
一次是理想。
不管哪个,都足够让他沉沦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