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
“我们喝了酒再说?”
季盛夏放在一侧的手一下握拳,另一只手向前一探,拿过了颜凉时手边的一罐啤酒。
她低头看着啤酒,也没有否认,“那还是喝了酒再说。”
颜凉时的一只手还按着一罐啤酒,他歪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手掌下的啤酒,店家应该是从冷藏里拿出来的,即使放了这么一会儿,罐身依旧有一阵凉意,碰到温热的手掌变得湿润。
颜凉时垂眼,“我酒量很差。”
有可能几杯醉了,就不记得季盛夏说的事是什么了。
季盛夏没留意颜凉时又看向她的眼神,忙着打开手中的那罐啤酒,一边随口回道:“我酒量也很差。”
颜凉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行吧。”
他利落地拿过了季盛夏正准备开的那罐啤酒,一下打开,再把自己之前按着的那罐也打开,动作十分利落。
颜凉时拿过放在一旁的纸盒,里面是季盛夏和啤酒一起买的扑克牌。
他看了眼桌面上一罐打开的啤酒,还有季盛夏两手抱着一罐啤酒正飘忽的眼神,颜凉时拆了手里的那套扑克牌,“两个人,玩‘小猫钓鱼’?”
季盛夏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真有什么叫“小猫钓鱼”的扑克牌玩法。
颜凉时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季盛夏不了解。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到,季盛夏是没有和朋友玩扑克牌的经验吗?
颜凉时沉沉地瞥了季盛夏一眼,没有多问,直接开始介绍起了规则。
“牌一人一半,一张一张跟着揭牌,如果新放的牌和之前放的一张数字一样,那这两张牌之间的牌你都可以收走……”
“如果是J的话,这一轮前面放的牌都可以收走……”
颜凉时一边说着,一边洗牌分好拿给季盛夏,“我说清楚了吗?”
季盛夏犹豫了两秒,点头。
她把另一只手里的啤酒罐往桌上一放,一幅斗志汹涌的样子,甚至还挽了挽短袖并不存在的袖子。
颜凉时抬了下眉,默默拿起自己那罐啤酒,抬起,没有喝,又放回了桌面。
没有喝的啤酒和一罐不知不觉喝了一半的啤酒,放到桌面上的声音,还是有细微的区别的。
颜凉时抬眼看了季盛夏一眼,似是随口道:“悠着点喝。”
他可不想,季盛夏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先把自己喝醉了。
两个酒量差又不怎么喝酒的人,这幅提心吊胆的样子,好像季盛夏买的不是啤酒,是什么五六十度的白酒。
如此的谨慎。
手中的纸牌被一张张放到桌面,像已经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张叠连着一张。
季盛夏又收了几张牌,看了眼颜凉时和他面前似乎很久都没有动的啤酒,“你不喝吗?”
她都已经开了第二罐。
颜凉时放了一张牌,继续着游戏的进度,季盛夏也跟着放牌。
颜凉时淡淡道:“我酒量很差,三杯倒。”
季盛夏大概是连着收了几轮牌,也可能是一罐啤酒下肚就开始兴奋了,她听颜凉时这么说,没忍住轻笑出声。
还收到了颜凉时的冷淡一瞥,似乎在说“这又什么好笑的,你酒量很好吗”。
两人手中的牌还在不断地在桌面上跟叠,颜凉时漫不经心地道:“我十六岁那年和梁辞一起考上了星城大学的医学部。”
之前还无情放牌的季盛夏动作也慢了下来。
她竖起耳朵,还没有忘记今天预备的有“聊天”的环节,她晕乎乎的,只觉得颜凉时真配合,不用她想半天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开启话题。
季盛夏声音和手上放牌的动作一样慢了下来,“然后呢?”
颜凉时的回答十分言简意赅,“庆祝,喝酒,醉了。”
季盛夏一下停止后背,一手拍在了桌子上,“十六岁还没成年,梁辞怎么能带你喝酒?”
她的神色语气还有动作,都多了几分和平时不同的顿感。
纵使颜凉时再低估季盛夏的酒量,也没想到会浅成这样。
颜凉时顺从地点头,“你说的对。”
他跟着应道:“当时梁辞也惊了。”
没喝多少就醉了,放在谁身上,看到也会惊。
季盛夏看着颜凉时,莫名其妙地就笑了。
她把自己新揭的那张牌往桌上一放,一张J,她笑着:“前面这么多牌都是我的了。”
颜凉时打量着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恐怕今天听不到季盛夏说的那件事了。
但她开心就好,也许A哥之前发给她的“喝酒聊天”这种方法,对她自己同样有效。
颜凉时帮她一起收着桌面上的牌:“嗯,你都拿走吧。”
但季盛夏还不忘问颜凉时刚才说的那件第一次喝醉的事,“然后呢?”
“然后?”颜凉时似乎笑了一声,重新在刚被季盛夏收完牌的桌面上放了新的一张,“然后有人把我带回家了,把梁辞臭骂了一顿,第二天又把我臭骂了一顿。”
季盛夏又拿过桌面上的啤酒罐喝了一口,跟牌的动作逐渐熟练,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有人?谁啊,为什么你醉了还要骂你?”
颜凉时的视线在季盛夏的脸颊和握紧啤酒的手上打量,余光看到了她某一刻握着啤酒罐微微收紧的动作,颜凉时笑了,垂眸道:“骂我是因为觉得,我才刚考上医学院,未来要做一个外科医生,却连喝酒都管不住。”
颜凉时的声音低了些,他垂着眼,这次季盛夏又默默收紧手指的动作没有被他看见。
颜凉时:“她说如果没法做一个手术室内外都优秀的外科医生,不如趁早放弃。”
季盛夏抿唇,但语速还是缓慢,显得声音有些模糊:“她是……?”
她的话刚说完,正紧张地盯着颜凉时,没想到颜凉时突然抬头,这让季盛夏本来专注地眼神立马多了几分飘忽感,颜凉时开口:“该你放牌了。”
季盛夏心底松了口气,迟疑了下才应。
颜凉时低着头,神情似笑非笑的,这时候才回答了季盛夏之前的问题,“梁诗,我的母亲。”
季盛夏听到颜凉时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不是因为之前在饭桌上曾经听过自己父母和颜方庭提的“阿诗”,更像是很久之前就隐约听过这个语调和这个名字。
季盛夏摇了摇头,难道她真啤酒上头了?
颜凉时补充道:“一个,曾经最优秀的外科医生。”
季盛夏暗暗抿唇,一下就想到了今天颜凉时在星城医院走廊时提起的那名“外科医生”,好像是和另一场医疗事故关联的外科医生。
季盛夏咬牙,扫了眼颜凉时垂眸,只机械式跟牌的动作,“她……”
她有一瞬间犹豫,该不该问要不要问该怎么问。
但颜凉时却抬头看着桌面,平静道:“她割腕自杀了。”
颜凉时说完,在安静的空气中,拿起了桌面上自己的啤酒,仰头喝了几大口,季盛夏只能看到他随着上下的喉结。
颜凉时把啤酒罐一放,看向季盛夏。
季盛夏有些慌张,甚至紧张地快要忘记怎么表演微微喝醉的样子。
结果在专注的眼神中,颜凉时盯着她,手指却敲了敲桌面:“你刚才放的这张是J,你可以收牌了。”
季盛夏深呼吸一口。
A哥是不是太不靠谱了,不是说“喝酒聊天”会让心情好一点吗?
她为什么会觉得,看着颜凉时的时候,好像更难过了?
是她的原因还是颜凉时和别人不一样?
季盛夏收了牌,正准备等新的一轮。
却看到颜凉时一摊手,“没有了。”
他手上已经没有牌了。
季盛夏神情带了些惊讶,看向自己这边一叠牌。
颜凉时平静道:“你把我的全部赢过去了。”
季盛夏手里还拿着张牌,“你一张都没有了?”
颜凉时点头,甚至回答的瞬间让季盛夏模糊地联想到“乖巧”两个字,他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了。”
颜凉时又摊手,好像要被检查有没有偷藏零食一样,“一张都没有了。”
季盛夏没有注意到他语气和之前的变化,不敢相信地道:“这个游戏这么简单?”
那她现在是该说再来一局,还是打道回府,还是……说那件自己从1202回来就蓄谋的事情。
季盛夏没有纠结完。
颜凉时就连她这句话都回应了,仍然是一字一顿的,显得格外认真,“对,这个游戏就是这么简单。”
屋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颜凉时和季盛夏都没有开口。
季盛夏抿唇,思考了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突然抬头看向颜凉时,似乎没有注意到上一刻漫长的沉默。
“颜凉时。”
颜凉时听着她的声音,只淡淡的抬眼看她,神色有些迷茫,眼神里却有看不见的温度。
“要恋爱吗?颜凉时。”
季盛夏紧张地都快把手中这个易拉罐捏的凹陷进去,但还是看着颜凉时。
万一自己被拒绝了,她就假装喝醉了。
反正她之前铺垫喝醉也铺垫那么久了,应该也挺可信的。
谁知道颜凉时盯着她,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是沉沉地看了季盛夏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垂着眼睛,轻轻笑了。
如果季盛夏这时趴在桌面去看垂眸的颜凉时,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明明还很清亮。
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已经不像他,“季盛夏,季演员,你真是让人开心又难过。”
颜凉时没有抬头,像是无章法地举起了手中的啤酒,吸引了季盛夏的目光。
“一个,最最最优秀的演员。”
他像是喝醉了。
季盛夏也收起了所有铺垫,不再有之前那恍惚的神色,反而是语气略显认真,“什么……?”
“你问我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我很开心。”
在梁诗离开以后,很久很久没有人跟他说“回家”了。
他甚至害怕,害怕回家以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也害怕会再想起白色的浴缸和红色的液体。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因为这些让季盛夏心软。
他告诉季盛夏,只是因为她是季盛夏。
“但你现在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其实很难过。”
我很难过,在我故意说出过去的事情的时候,在借着悲伤烦闷和酒精的时候,在听到你如我所料说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无赖地答应。
季盛夏正想从他手里拿过啤酒罐的动作一下顿住。
她看着颜凉时缓缓趴在他自己的手臂上,似乎不想再看她。
季盛夏:“让你……更难过了?”
沉默半晌。
在空气因为沉默就快凝固的时候,在季盛夏心中的石头悬而未决的时候。
季盛夏看到了颜凉时微小到自己如果不是一直看着他,就很有可能忽略到的回答。ぷ99.
颜凉时点了下头。
季盛夏不知道作何回应。
她束手无措。
甚至第一时间想把不在场的第三人,之前支招“喝酒聊天谈恋爱”的A哥,叫过来,然后辩解:“你看,是你说的办法不对,我也就是随口试验一下,不关我的事。”
季盛夏心中的石头落了。
只不过一直在降落,像是心里突然多了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块石头就这么降落着,一直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