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人,是当时一家国营厂的普通工人,叫魏新民。
政治背景及社会关系,都非常简单。
他是在自己家里失踪的。
当时,很多国营厂,还没有盖有楼房的家属院。
魏新民住在那种老式大杂院里,带有能冬储大白菜的地容。
他就是在地窖里失踪的。
据他妻子李爱玲回忆,他下地窖取白菜,却迟迟不见人上来。
她下去催,地窖却没有人。
执法者排除了李爱玲杀夫的可能,经过走访,邻居目睹过魏新民回家,但没人见过他出门,不管是人还是尸体。
他消失了,在自家的地窖消失了。
就像刘婧在地铁站,消失的两个半小时。
因为魏新民的失踪,这则报道的后半段,更像是寻人启事。
刘婧想知道,消失的魏新民,后来到底找到没有。
他会怎样描述自己消失的时间。
即使在今天,也不是所有的新闻,都会有后续报道。
比起继续翻故纸堆,去执法局显然更有效率。
执法者当初一定立案了,至少会以失踪案立案。
她找到当时出警的执法局。
已经五十年过去了,当初负责案子的民警,显然已经退休、甚至已不在人世。
但她查到了当时案件的卷宗。
如她所料,案子是以失踪案立的案,而且至今也没有告破。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如果发现尸体,这案子可能会容易得多。
但那个年代,家家都在户外做饭,魏新民失踪时,正是做饭的时间。
想要把尸体搬出院子而不被看到,基本不可能。
卷宗记录了民警的调查及走访,主要在失踪的三个月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案子渐渐被人淡忘,直至最终被封存,成为未破的悬案之一,然后再也没人提及。
刘婧在户籍处,查到了魏新民当时妻子李爱玲,现在的地址。
当年的大杂院早就拆掉了,甚至当年魏新民的国营厂,也已不复存在。
来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大爷,刘婧从李爱玲的户籍信息上看到过,她最终还是在二十多年前改嫁了,这应该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她掏出她的记者证,还没自我介绍,大爷就让她进门了,甚至都没仔细对她的证件看上一眼。
她在里屋,见到了已经八十多岁的李爱玲,老人家热情地招呼她坐下,熟络地仿佛她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
“你还想听当年的事儿啊。”
她仿佛唠家常一般,“都几十年了,还就像是昨天一样。你说老魏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地窖就只有上面那一个口,我是眼看着他下去的,然后就再也没上来。我等不及下去找,没人,咋都没人,那底下小的很,也根本藏不住人……”
李爱玲并没有提供什么特别的信息,相较于卷宗上的记录,只是更琐碎些。
刘婧不死心,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再能回忆起的东西。
老人拍了下脑门,“瞧我现在这记性,我就说上次有什么事要跟你说忘了……”
上次?
她刚才说的是:你“还”想听当年的事儿啊。
她现在的老伴,连她的证件看也没看,就让她进来了。
是这老两口认错了人?还是她之前来过?
“我上次……是……几号来的来着?”
老人拍着脑袋回忆:“不记得了,好像,就前两天吧,年纪大了,真是脑子不好使了。”
“你上次就问我,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不,我当时啊,就觉得是有那么有件事来着,但话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我就没给你说……”
她这几天……来过?
也许只是老人年纪大了,认错了人。
“您说您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好像啊,又见到我们家老魏了。”
真的?
“那一定是他,即使他老了,我也认得出。我们一起生活了七年,我又找了他二十几年,他的样子啊,早印在我脑子里了,只要他没给烧成灰,我就一定能认出来……”
刘婧不得不打断她:“您在哪里见到的他?"
老人说了个地方,是一处住宅小区。
“我见到他时,他正从大门出来,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然后我就喊他。那时候他认出我来了,我看得出来,但他装作我认错了人,连话都不说,板着脸就跑了。”
“我想想也算了,都五十年了,说不定,他也另外有家有孩子了,不管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也就那样了吧。”
刘婧告辞的时候,还是老人现在的老伴出来送的,他在门口很不满意地告诫她,别再来了。
“我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想过得安生一点。都五十年了,你们这些记者执法者,还老上门来问什么……”
刘婧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这些年,还有执法者来过吗?”
大爷从鼻子里哼出来,“这些年?前俩礼拜还来过呢,被我轰出去了。也就是你这记者小姑娘工作不容易,我才放你进来的……”
刘婧听明白了,大爷并不想执法者插手,他不想执法者重新调查当年的失踪案。
要真把魏新民找回来,他可怎么办。
但她知道,这段时间没有执法者来过,这几十年都没有。
卷宗记录上没有,执法局的人也说没有。
她找到了李爱玲老人所说的地址,在物业查到了租房记录。
全小区只有一户,是七十岁以上老人独自租住的。
姓名登记不是魏新民,年龄也差几岁,但敲开房门后,露出的那张脸,和年轻时候魏新民的照片,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
尤其在眼睛鼻子这些、很难随时间发生变化的部位。
老人非常警惕,死死把着防盗门,仿佛她是打算强行闯入的坏人。
她看得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信任她,而且他根本不打算相信任何人。
在她叫出魏新民这个名字时,老人明显怔住了。
“你到底是谁!”他嘶声问,声音恶狠狠的。
他抽动着鼻翼,仿佛想从她身上闻出点什么来。
刘婧决定实话实说。
明显,老人不信任她的话,就不会对她说任何事,甚至可能下一秒,就会关上那扇铁门再也敲不开。
“我和您有相同的经历,我也消失过,虽然只有两个半小时,但那两个半小时,我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没有给我留下一丁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