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头,经过八年的修养沉静,竟在力量方面完全碾压了我。
起码在那晚,我只有被它完全摆布的份。
尽力地后退,想要救妈妈,也恨不得让自己的灵魂抽身。
但骨头把我压制得死死的,我唯一能驱动自己的部位,就只有……
“你为什么要脖子向后仰?”执法者问。
因为我只有那里能动了,其实我浑身都在使劲往后退。
我想。
实际上,我说的却是:“我也不知道,杀疯了。”
执法者严峻地看着我,于病床边,后退一步。
是的,对话发生的时刻,我正在医院里,
带着浑身的伤——骨头杀死妈妈后,它先是把我钉在原地,“好好欣赏这一幕吧”,它是这个意思。
然后,它把刀子抛开,开始握紧我的拳头打我。
“你这是自己在打自己?”
“对啊,你不是看到了吗?”
其实是骨头在打我。
借由我的肌肉皮肤,裹着它那凸起的四个关节,狠狠地冲击我的脸。
一拳,一拳,又一拳,伴随着腿部的蹦跳,我莫名其妙地到了楼梯间里,全程摔砸地下了楼。
等到了小区的人行道上,我已是人模狗样,血肉模糊。
路过的不知是谁帮忙报了警。
骨头自己也痛。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但我更痛:因为我不但要承受和它一样的痛楚,还有它全然不必管顾的皮和肉。
我仿佛能听到,它也重伤的嘶嘶喘·息。
最后,它叫我跪在绿化带中间,借着漆黑的夜色,双臂反折过来,抱住脑袋。
所以就是这样了吗?
我就要被自己的骨头拧断脖子。
不,我又侥幸活了下来,继续活在这个被诅咒的身体里。
……
我是骨头。
但在7岁之前,我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只觉得有谁在不断摆布我。
而他能看见,能听见,也能真正地触摸到东西。
我很愤怒。
从刚降生开始,我就在试着和这股摆布我的力量抗衡。
它往这边,我就往那边,它这么做,我就那么做。
它开始动,我就停下来,相反它停下,我就偏偏动。
我感觉那力量的主人很强大。
它到底是谁啊?
为什么要这么钳制我?
把我死死钉在黑暗里,无尽重复那些,不是我想做的动作?
我试着反抗,就像前面说的——它往这边,我就往那边,它这么做,我就……
早年,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一的慰藉,就是我感觉自己的力量在“增强”。
那股力量也在增强,我们就像是被绑定的、某种“齐头并进”的存在……
重点是:我认为自己迟早会超过它,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抵挡它的摆布了。
反客为主。
我的想法没错。
6岁那年,依旧什么也不明白的我,至少可以在力气上,和包裹我的那团肉抗衡了。
没错,那是一团“肉”。
我惊异地发觉,自己竟可以冥冥地洞悉一些概念。
在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情况下。
很是奇妙。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或许还需要再等等。
在解决这个根源性的命题前,我搞懂了另一件事——关于那股摆布我的力量。
它的主人是个“男孩”。
这个“男孩”,将会长大成为“男人”,
他的名字叫王青頗,他有一个“家”,有“爸爸妈妈”。
在这个遍地都是他同类的大千世界里,并不是很重要地碌碌成长着……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
日后,在一次次和男孩王青頗的“蛮力抗衡”中,我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个“不该有的存在”。
我不应该存在。
我有独立的意识和力气,这本就是错误的。
我可能只是他的一部分,本不该拥有生命的附属品。
他的身体部位?
比如说……他的骨头???
想到这里,我被自己吓到了。
一股爆裂的愤怒,席卷了我。
虽说还不清楚,这所谓“骨头”到底是什么……
我是骨头?
我是王青頗的骨头?
我是……
骨头、骨头、骨头骨头骨头!
骨头!
暴怒助长我的力气,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掌控了王青顛的右手,和右臂。
在那一瞬间,我特别感应到他的“惊怕”和“恐惧”。
在主导权被我占据后,那男孩像是不自觉地规避某个方向。
一个精确的方向。
好,那我就偏偏我使尽全力,将那握着什么尖锐物的右手,猛挥向他害怕去往的位置。
砰!
随着那恍若隔世的巨响,就在那一瞬间,我理解了所有事情。
似乎是终于找寻到突破口,钻进那近在咫尺,却固若金汤,对我紧闭至今的大脑……
是的。
我什么都知道了。
就譬如眼下,我刚刚用他手上的画笔,划伤了一个小伙伴的脸颊。
他失去了这个朋友。
后续呢,他多半也要为这而遭殃了。
真有趣。
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是啊,他凭什么就能拥有一切,而我却不能?
我们其实算是“同胞兄弟”,难道不是吗?
我决定,要让他受尽可怕的诅咒。
我愤怒、嫉妒、委屈。
我想要王青頗痛苦。
最起码,他要比自己的骨头,更加痛苦。
我要折磨他。
等我自己也活腻了,就想办法杀了他。
同归于尽。
1994年,我在那秋游的古镇上,进行了“尝试”。
结果特别失败,王青頗亳发无损——不算事后挨爸爸打的小伤口,确是“毫发无损”。
对此,我很失望。
但我没有灰心。
不到一年,我终是成功地把自己和他,送到一辆车轮底下。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临死前,我也是十分惧怕的。
惧怕死亡,是任何生命共有的本性。
所以,我并不会为此而羞耻。
毕竟对我来说,死亡,亦或是活着,两者的区别并不大。
都是漆黑的、虚无的、虎无……
最后几秒,车轮把我活生生地压断——难以置信的剧痛过后,我失去了知觉……
我死了吗?
是的,我死了。
王青頗死了吗?
他没有。
整整六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败——王青頗活得很好,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