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感染和疾病,而是显而易见的、遍布她全身、如狮子齿洞般的伤口。
凶器是一把虎头军刀。
尸体被发现时,那把军刀正握在一个年轻的中尉手里。
一名少校一脚掀翻了那名中尉,命人将他倒吊在柳树上,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是个格林混血!格林人占领了我们的家园,正在侵犯我们的妈妈和妹妹!”
少校颤了一下,顶着迅速褪去血色的脸呵斥道:“我们跟那些格林畜生不一样!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领军南下的原因!”
中尉望着他,发出似是被血呛住的笑声:“那是因为你没亲眼看到那一幕,长官。倘若你看到了,你就会发现,我们跟畜生一模一样!”
他那副轻蔑的模样,彻底捅破了战士们战败后,被抑制至今的绝望。
以至于,那名少校不得不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枪,连发了六枚子弹才毙了他。
但无济于事。
恐慌,已被那张含血的嘴诱发出来,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肆虐。
精神沉重的军士们,像受到海妖蛊惑的愚夫一样,将军纪、信仰和理想全都抛掷脑后,开始肆无忌惮的发泄。
他们斗殴、吸·?、虐杀军·妓,做尽了一切畜生之事,直到援军重新夺回鹅城,才渐渐恢复神智。
可他们大多终其一生都被派遣在外、再无归乡之日。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并非是开辟军过于重视道德。
而是没人敢让这群曾把自己逼成牲畜的人知道,他们的家乡在被格林人占领时,并未遭到厄运的事实。
那是年少的赌方才,第一次领略到精神的力量,也是他弃武从医的原因。
而他的选择权,来自在那场混乱中。
他始终没有参与其中、令自己的指甲染上暴虐的血迹。
唯一的遗憾是,那个因奸·杀军·妓而被枪毙的中尉,是他的亲哥哥。
赌方才在六年间,成长为开辟军最知名的军医。
二十六岁随开辟军凯旋时,他已官拜中校,与开辟英雄托尼·丁齐衔。
被鹅城父老用鲜花和炮仗迎进城门,还被誉为“使军人变回儿子”的神医。
接过荣誉时,他蓦然嗅到了那个**·杀的军·妓身上的香水味,故而预感到,荣誉不会长久。
但他没料到,光荣短暂到仅有一夜。
开辟军领袖与六国军事联盟,达成私下协定,并在忏悔书上签了名。
于是,一夜之间,开辟军变成了侵略军,沦为政治牺牲品,再次精神崩溃,被其母亲和姐妹关进了精神病院加以保护。
赌方才虽因军医身份,并未遭到军事追责,却也因怜悯而无法自持。
他在病痛中挣扎了三个月,尝试过吞食输液器自杀。
但自见到伟大的托尼·丁,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冲他流着口水傻笑后,他便停止了自我放逐,重新以心理军医的身份,回归了军队。
当大半个城的前开辟军,都走出精神病院时,赌方才离开鹅城都会,缩进深村的角落里,开了这间小店。
“荣耀易逝,只存于一瞬……”
他咽下最后一口啤酒,将那只凶罩再从抽屉里扯出来,蒙在了脑袋上。
朦胧间,他看到伟大的托尼·丁,望着他流出了一道细细的泪水,却夹带着一股风,剑一样,向着赌方才狠劈过来。
老兵下意识地向后一缩,抽搐般向前挥出一拳。
拳尖坚实的触感,和吃痛的叫声,令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也看清了梦中托尼·丁的眼泪,实则是一把绑着粗布的杀猪刀。
赌方才咒骂了一声,撸起了袖子。
直到他把那把杀猪刀的主人——
一个满身横肉的屠夫——打掉了三颗牙,他才得知,自己遭此横祸的原因:有人向屠夫透露,他的老婆在这里画过果体肖像。
赌方才感到一阵羞臊。
尤其是,当他忆起屠夫的老婆,是个生着痔疮且伴有狐臭的半老徐娘时。
他打了个哆嗦,与屠夫面面相觑许久。
最终,以归还肖像画、并赔付一本蓝发美女的写真集,结束了这场争端。
屠夫离去时,已近日出。
赌方才摸了摸下巴参差的胡茬,决定牺牲最后两小时的睡眠,为与女儿的会面做准备。
赌方才的女儿赌月月,今年八岁,同他经营花店的前妻住在中档城区。
父女俩十天见一次面,多是在前妻的房子里,偶尔前妻也会允许他们到楼下的花园走走。
赌方才不是个爱干净的人,但每次见女儿前,他都会像部队大扫除一样,走进拐角处的洗发店,把自己修整得一毛不剩。
后来,一毛不剩的范畴,又扩展到了他的前妻。
他囫囵咽下两个鸡蛋,换了衣裳,拐进洗发店。
还特意叫人,往自己的腋下,喷了点贵得离谱的男士香水。
下午一点,他准时搭上了开往城区的巴士。
到达前妻楼下的花坛时,他已逾期十分钟。
但赌月月没有为此生气,反倒像个快活的小狗一样,飞奔到赌方才面前,兴高采烈地展示着手里的小笼子。
笼子里是一只米黄色的仓鼠,被小孩子晃得有些晕头转向。
“爸爸,谢谢你送我的礼物!它好可爱,我给它起名叫奶糖,好听吗?”
“好听。”赌方才盯着那只仓鼠,若有所思。
赌月月笑着拱了拱鼻子,又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但妈妈不让我养,我只能把它送给隔壁的小朋友了,你会生气吗?”
赌方才捏了一下女儿的脸,“当然不会。”
父女俩在花坛旁逗了一会小鼠。
赌方才陪着女儿,在家中玩模拟游戏,直到前妻回来。
同往常一样,他们互相致意,礼貌疏离,为了女儿童年必要的家庭氛围,他们一起陪女儿享用了晚餐。
但这次,破了例的。
餐后,前妻提出要送他去车站。
赌方才的前妻朱莉,是个泾渭分明的女人,从不拖泥带水。
也许同她之前任职伞兵有关。
离婚后,她以他们当初相恋几十倍的速度,忘却了这段感情,完美又生疏的退到了普通相识者的位置,一丝憧憬和遗憾都没有留给赌方才。
果然,刚走出楼道,朱莉便开了口。
“以后别给她送小宠物了,是我疏忽了,忘了提醒你这一点。”
“这有利于培养她的爱心。”赌方才不喜欢她这么冰冷的样子。
“也会令她过早地领略到死亡。行行好吧,赌方才,她才八岁,而你的小家伙最多活三年。她会伤心的,她还没有长成你。”
“好了,我知道了。”他不想再深入探讨这个了。
朱莉停下了脚步。
“别敷衍我,赌方才,我太了解你了。了解到能在你抛弃我们母女俩的前夜,先一步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我知道,那只老鼠不是你给月月的。我警告你,管好你自己的烂摊子,别把月月搅进你的破事里,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她。”
好,很好。
赌方才愤愤地踩着烟蒂和黑夜,回到深巷。
果不其然,罗夏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等他。
“就你一个?”
赌方才左右望了望,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旁人。
“胆子真大。你查到了我女儿的住处,就应该知道,我有多么珍视她。”
他走到罗夏面前,眯起了眼,“我会杀了你。”
“那对你的女儿没有任何益处。”罗夏耸耸肩,没有一点害怕的意味。
克隆人大都如此。
好似她们的基因存有备份,便根本不会彻底死亡,相当欠缺畏惧死亡和敬仰生命的能力。
“你在要挟我?”
“不,我不会。我知道家人的重要性,我们都是为了家人。”
赌方才迟疑了片刻,扯出一个怪异的微笑,“说得真好,就好像把那肥婆肖像的秘密,泄露出去的人不是你一样,我险些被那女人的蠢丈夫砍掉半个肩膀!你在逼我犯罪,小姐儿。”
“这在你为有夫之妇作果画时,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可不关我的事。”
“哈!是她们主动找上了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况且她们对我的玉石和风铃同样充满兴趣。”
他掏出钥匙扭开了门,在风铃的碰撞声中,扯下了那条染着高级香水味的可笑领带,并邀罗夏随便坐下。
“停止对我的一切骚扰,事成之后给我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但你最好清楚,我可不是被你那些小把戏吓到才这么做的,我随时都能把你可爱的小脑袋开个瓢。”
罗夏点点头,拿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古典庄重的女人,拥有一头与衰老无关的银白色头发,看得出很注重保养。
“她叫罗晴,今年四十九岁,是个投资商。也许你在园艺报上看见过她,可以说,这城中每一处修剪过的绿植都是属于她的。”
“她结过婚吗?”
“没有,也没有私生子。”
“嗯?那她用于克隆你的基因来自哪儿?你们太像了。”
“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罗夏说,“罗晴十九岁那年,她的妹妹罗夏溺海身亡,她便提取了她妹妹的基因进行克隆。”
赌方才审视了一下她,“你至多只有二十岁,她在三十岁那年克隆出的你?还是说,在此之前,你一直被泡在培养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