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义的手被推开后,尴尬地停了半秒,顺势小幅度挥了挥手,假装是在向这一男一女打招呼。
面对面打招呼,挥什么手啊,就是在胸前挥手也很奇怪啊。
他感觉自己更尴尬了,忍不住想揪头发。
手抬到一半,反应过来,这种场合不合适,假装擦了一下额角。
男人自我介绍:“之前在网上,都是通过网名联系,两位可能还不知道我的真名,我叫焦阳冰。”
他揽着旁边的女人说:“她叫谢依晨。”
谢依晨冲两人拘谨地笑笑,脸上毫无笑意,甚至连嘴角都没有翘起,只是勉强表达出了“我在向你微笑”的意思。
吴寒也冲焦阳冰和谢依晨笑。
是标准的乙方,面对甲方爸爸的笑,在他这一张时常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万年寒冰,突然绽放出百亩花田。
王永义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应景笑一个。
嘴角还没弯起来,吴寒已经开始和焦阳冰说正事了。
他只好抿一口饮品,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尴尬。
“焦先生在网上说,想要在‘坟场’里查一个人?”吴寒问。
焦阳冰掏出手机。
手机只有成年男人的食指长短,笔杆粗细,更像是一根短而窄的直尺。
他竖起手机,在上面点了一下,屏幕投射在空气中,就像是一副又光线组成的微型画卷。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而他握着手机,就像握着画卷的卷轴。
“我想找我的妻子。”他说。
手机投射,在空中的屏幕中,显示出一张女人的照片。
那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青春飞扬写在她的眉眼里。
虽然相貌普通不过大众脸孔,但恣意的青春装扮了她的脸,让她有了一些过目不忘的资本。
照片里的她,坐在一家装潢小清新的店里,双手捧着一杯咖啡,冲镜头笑得煞是好看。
她连嘴角都噙着笑,左侧的脸颊上,凹出一个俏皮的酒窝。
吴寒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谢依晨,斟酌着用词。
王永义倒是一顺口就说了出来:“这个女人,和你好像啊。”
谢依晨笑了,那是一个自嘲的笑。
多少年的时光,从那一笑中流过,苍凉而不忍追忆。
即便那是一个苦笑,也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她的嘴角,不再只是一道抿直的线,终于有了弧度,带出左侧脸颊上,有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不是我。”
她说,眼里含着一眼看不透的感伤,“虽然我曾经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年轻真好啊。”
她低下头,一门心思地喝她杯里的咖啡,用搅拌的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喝,一次喝掉的只有浅浅的一口。
王永义注意到,她的手上遍布着伤痕,都是陈年旧伤留下的疤。
焦阳冰调出另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搂在一起笑。
她们有一模一样的身高、身材和容貌,左侧的脸颊上,有着一模一样的俏皮酒窝。
“这个是我妻子,谢依暮。”他指着其中笑得更灿烂的那个说。
手指移向另一个笑得更拘谨的,“这个是谢依晨。她们两个是双胞胎,谢依晨是姐姐,认真算的话,算是我的大姨子。”
谢依晨扔掉咖啡勺,勺柄在咖啡杯里叮当作响,仿佛为哪句话发了脾气。
焦阳冰立刻重又揽住她,越过她的背,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头。
他的神情,亲昵又讨好,明显是对人生伴侣的态度。
她索性端起咖啡杯直接喝,却在端起的瞬间,手腕一抖。
幸亏焦阳冰立刻扶住,才没把咖啡洒了一桌一身。
“又疼了?”他心疼地摸摸她的手腕,“都这么多年了……”
王永义忍不住伸出手,把照片拨回第一张。
照片上的谢依暮握着咖啡杯,背景中能看到咖啡屋的落地窗,上面印着半透明的logo和店名。
拐角咖啡厅。
店里的装潢陈设,和他们现在坐着的地方毫不相同。
“就是这家店。”焦阳冰说,“但照相时,是重新装修前的时候。后来,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重新装修时,还特地保留了一部分。”
他指着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有一部分是黑色的。
王永义进来时,还以为那是特别的装饰,现在才知道,那是多年前一场火灾的遗留。
王永义忍不住又问:“你刚才说,你妻子是谢依暮?”
他没遮掩掉的八卦口气,过于明显,终于轮到吴寒假装喝咖啡了。
焦阳冰倒是完全没有被冒犯的神情,他依旧客气地笑着解释:“这个讲起来就比较复杂了。多年前,我是和依暮结的婚。但她后来遭遇了一些事故,她……她不在人世了。”
“那之后我非常伤心,非常悲痛,是依一直安慰我,陪伴我……”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互相慰藉,互舔伤口,最终发展成爱侣的温情故事。
但王永义还是忍不住多嘴:“你说谢依暮已经死了?一般这种情况,对她的称呼该是前妻吧。”
焦阳冰解释:“当年那场事故,说起来比较复杂。她遭遇的那场事故,是一场火灾,尸体可以说,真的是面目全非了。”
“经过法医鉴定,还是确认了就是本人。但那尸体有一件事比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应该说比较诡异吧。尸检报告显示,她的尸体……没有大脑。”
王永义和吴寒对视了一眼。
如果是这样,谢依暮的大脑,很有可能还活着。
那就等于说,谢依暮还活着。
她的大脑,很有可能泡在营养液里,插着缆线,连接着虚拟世界,生活在海市里。
“因为不能确认她的大脑所在,也不能确认大脑死亡,从法律上来讲,就不能认定她死亡,只能当作失踪处理,所以从法律上来讲,她现在还是我的妻子。”
“作为亲人,我们当然是希望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但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
他微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神情,但脸上的伤痛却无处遮掩。
“如果她真还活在世上,就算她只能在海市停留,为什么她至今,也没有和我们联系一句,哪怕说上一句平安。”
谢依晨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抱在一起,是一对相恋的爱侣,也是一对相互扶持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