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2日的晚八点,下班在家的我,接到一名女患者的电话——
“救救我!张医师!救救我!”
蒋燕妮的声音,我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今年27岁,在上海一个人租房住,工作好像是什么接散单的插画师。
“蒋女士?出什么事了吗?又不舒服了?”我担忧地问。
既为她现下的情况担忧,也为自己惬意的居家时光是否会被打乱而担忧——
身为一名心理医师,一般情况下,像这种症状严重的患者,这么晚打电话要你“救”她,你是必要委屈下自己的。
“嗯,我头晕死了,胃也恶心得透不过气……透不过气来……”
“……”
“还在?”
“在、在、在的。”我急忙回过神应道。
刚才,我默数了蒋燕妮前两句话的字数——“救救我”那句10个字。
“头晕死了”那句呢,恰好是20个字。
再一次地,我被这接近灵异的现象所折服。
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我是说——谁能算好出口的每一句话,让它们恰好都是10的倍数呢?
冷汗从太阳穴流下来,或是我把听筒按得太紧了。
她求我过去“救”她,必须要过去一趟,并跟我解释了让她如此崩溃的原因。
解释得很快,很慌,那段话转成文字,我相信也会是10的倍数。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再不济也是双数,反正单数是不可能的。
“淡定,蒋女士,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就到!”
为了能让她舒服些,我特意按了十下门铃。
只听她踉跄凌乱的脚步声。
门把手转一下,开了,又被拧回去,再转一下,才真正地把门打开,一脸憔悴地对我笑:“谢谢,张医师,你真的来了!”
十个字。
我默想。
“嗯,有没有好些?”进门后,我问她。
她摇了两下头,意思是没有,又抽抽鼻子,呜咽两声,绝望地哭了出来。
我被她扯着袖子,来到这一室一厅公寓的主空间去。
就是那比客厅大两倍的卧室。
因为客厅就跟厨房差不了多少,所以卧室其实也不算多大。
“哇。”我环顾四周,不禁叫了出来。
是的,我第一次参观她的住所,以前是有过一定的猜想设想,她也跟我简单地描述过。
但等真看到了,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万物皆双数。
有两把单人座的太妃椅,搁在靠窗的位置权当沙发。
那窗可真有说道——是蒋燕妮完全无法忍受的“三扇式”。
她说过,自己想私下请人改装,却被物业义正言辞地拦下来了。
最后她就在窗户右侧的墙面上,又用黑记号笔画了一扇,就像是什么异次元的出入口,我想就是吧。
一共有两个柜子,一个衣柜一个书柜,衣柜的门六扇,书柜的门四扇,全是双数,加起来也是她最感到舒服的十扇。
透过衣柜玻璃橱,我看到那排列整齐的各种书籍。
大多是艺术设计类的工具书。
上上次看诊,燕妮跟我提到那些书:“现在是九十本。我又买了十本,马上就要到一百了,我怕这柜子就要放不下。”
“你一下需要这么多书吗?”我问。
她说不是,用工整的50字解释道——她只需要其中一本,但又必须保持书籍总数是十的倍数。
“……就是一百本呐,整整一百本,一百!”她跟我反复强调这个数字,脸上泛着难得却病态的喜悦。
“呃,好的。”
现在,这柜子里应就是一百本了。
我颇担忧地看着那些书,紧紧挨着,似乎连再加一本的空间也没有了。
在这除了一张双人床,其余的所有东西都是双数的卧室里,蒋燕妮痛苦地宣称——自己觉到了“单数”的存在。
一位不速之客,新来的家伙。
那感觉十分强烈,强烈到生不如死。
最麻烦的是:无论如何,她也寻不到这个“单数”在哪里。
一位藏在暗处的抽象敌人,你连找都找不到它,就更别谈“消灭”了。
“什么时候感觉到的?”
“白天就有一点,画图的时候,然后就越来越难受。那东西要杀了我!它故意藏着!”她近乎哭嚎地说。
所以,我得帮着一起找:找到那颗单蹦的“老鼠屎”,不让它把我的病患给活剥了。
“你先去小区转一会?能不能好点?”我问。
“不。”
她很快地摇头,“现在停着的车是单数辆。我不想出去,要不然就……等一会看看,我先躺会儿。”
她捂着头,不顾姿态地趴躺在床。
关于小区里车子的辆数……
我没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应了声“好”,打开那原木色的衣柜门,先从那排上衣开始查起——
嗯,没有哪件从衣架上掉下来,所以不是……
漫漫长夜的开始。
……
18年7月,我一次见到蒋燕妮。
她出现在我的诊所里。
因为没有预约,那时我正在给一位社交障碍的先生做咨询开导。
她直接想进屋,被我的助理拦下来了。
然后据助理说,她就一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十分不安的样子,神经兮兮地到处扫视。
看到哪儿停一下,就颤抖地吸一口气,摇晃着头,闭上眼晴……
最后,不社交先生准备走了,助理又一次从外边打来电话:“那姑娘在揪头发。”
“她在揪自己的头发?”
是的,助理说,揪得很猛,就像是给自己上刑一样。
一撮头发下来,就“嘶”地呻·吟一番。
“让她进来吧。”我说。
“可陈先生……”
“他正好结束了,让那姑娘进来。”
然后,蒋燕妮就进来了。
站在玄关口,反复看着我的诊室,那姿态,就像在找什么很可能会有的恐怖东西,要确保它没有才行。
“女士贵姓?”
“姓蒋。”她依旧站在玄关处,眼睛愣愣地。
纵使我不停用肢体语言示意她进来——刚才,陈先生说自己真是糟透了,在他想要达成的方面。
他真应该见见蒋女士。
我敢说,他会找到自信的,比我乱七八糟讲那些还有效很多。
“蒋女士?请您帮我关下门可以吗?”我依然婉转地说。
她慢慢转身帮我关门,我真怕她还会站在那儿不动。
还好,一门关后,她迟疑地摸上沙发坐下,对面就是我的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