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台,别来无恙,想不到只是相隔半年,就要改名了,当真是少年英才,不可限量呀。”
那账房管事迎上前和李青云套着近乎。
“你是这里管事的?”李顺儿问道。
那账房管事正要承认。
李青云摇摇头:“这个码头的罪责你一个人担不了,去找你家大爷出来说话吧。”
那账房管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李府台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此前相处半年,可是不够融洽?”
“十分融洽。”
“可是嫌弃银两少?”
“两万两,好大的手笔,北新那条河道一年的关税加起来都没有八万两,你们一次性就给我杭州府两万两,怎么会嫌弃少呢?”
“那可是我们这里的下人有哪些做的不对的地方,惹恼了李府台?”
“也没有。”
那管事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老头子我可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李府台今天还要弄这一出。”
“因为你们越界了。”李青云望着他,面无表情:“本来你们开私人码头,抢了官府的税收,我是打算收拾你们的,但是你们又奉上了孝敬银。”
“我并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官员,什么都要本本分分照着规矩来。”
“你们开的码头,管理的好,既不用官府管理,还能以另外的形式给大明朝交钱,自然是再好不过,我也乐见其成。”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但你们这次太贪心了,粮食是根本,你们既然敢打杭州米市的主意,我也就容不得你们。”
那账房管事皱起了眉:“李府台这话,就有点……冤枉人了,我们只是本分做生意而已……”
“你还不够资格在我面前巧舌如簧,去叫你们管事的人来,让他过来威胁我。”李青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老头的辩解。
“或者,你们一把火把那些囤积起来的粮食烧干净。”
远处,谭纶已经在打招呼。
显然,已经发现了藏量巨大的粮米库房,这下证据确凿了。
账房管事深吸了一口气,李青云的一句不够资格有些伤到他了。
他也冷了语气:“既然李府台不愿与我说话,那我就不说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码头一处,见到了自己东家。
袁炜一家并不是杭州府人,所以主持杭州码头事务的是袁韶,袁炜旁系兄弟。
他也颇具头脑,借着袁炜的名声,在杭州这儿造了个私人码头。
各方关系打点到位,十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做生意的人,对争斗一向是避而远之。
茅家高家找上门的时候,他理都不带理,因为李青云的手伸不到慈溪去,他们袁家在杭州又没田。
不动我的船和码头,我就不知道招惹敌人。这是他的办事宗旨。
长期经商的他嗅觉灵敏,自改稻为桑之后便看到了杭州的商机。
囤货居奇,抬高米价,从中赚一笔,如果能顺势把控了杭州的粮米命脉,那今后每年都能躺在金山银山上数钱。
“那李青云对今天的事是什么态度?可是嫌弃那两万两不够?”
账房老头叹了口气:“东家,来者不善啊,人家不是为了钱来的。”
袁韶皱着眉:“你问清楚了吗?”
账房老头:“他说我不配与他说话,懒得听,要东家你出面。”
袁韶:“那就是还有的谈,既然他想见我,那就还有的谈。”
“难啊东家,那李青云已经将咱们这里的事昭告天下了,这事藏不住了,也根本谈不拢了,除非咱们能舍了这码头。”
袁韶:“那就见他一见,你随我去。”
账房老头摇头道:“东家,有些东西还是得藏一下,我看我就没有必要去了。”
他觉得东家这一去是把脸送上去丢,又不好明说,只想着脱身。
这个东家做生意有一手,就是有时候分不清局势。
码头库房,看着堆积的像座大山一样的仓库,谭纶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杭州的米价以一种无法察觉的速度往上攀升。
最初,大家都认为只是银子涌入造成的货币贬值,谁知道背后居然还被有心人推了一把。
“这件事需要立马告诉赵中丞。”
谭纶说了半句,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杭州并未受灾,官府没有出台粮米管控的公文,今天来这里查抄这么多的粮食,最后事情如何定性怕是个麻烦事。”
这码头背后的存在可不是好招惹的。
“罪名早就有了,就看能不能把事情闹大,摆在台面上让所有人一齐讨论。”
李青云拍了拍粮米布袋,有些忧虑。
杭州的河道衙门才恢复秩序多久啊,就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
其他的衙门,其他的地方,又该烂成什么样子。
这病入膏肓的大明朝还能救得回来吗?
远处一辆马车停下,下来一个穿着丝绸,富贵逼人的中年男人。
他脸上噙着淡笑,这种微笑李青云很熟悉,他那经常经商的父亲对外时都是这种笑容。
“在下慈溪袁韶,不知二位上官远来,多有怠慢。”
他招呼着后面人奉上礼物,一掀开丝绸盖着的绸布,盘中是硕大的珍珠金银器饰。
“你是这个码头的管事?”李青云问道。
“区区不才,读圣贤书多年始终不得路径,转而从商,家中表兄袁炜时常勉励,人生在世,合该自强,所以就做了点小买卖。”
侧面回答了李青云的问题,同时又扯出了袁炜的关系。
这也是他应对官场中人常用的话术,一般人听到袁炜二字就已经失了三分威风。
李青云上下打量着他:“你可有官身?”
袁韶一怔,万没想到李青云会说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若没有官身,便立马将身上这衣服脱下,你若是有官身,品级不过四品的,就立即跪下。”
“大明会典载有明文,下级官员见上级官员,禀事则跪。”
袁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李府台这是在故意刁难于我?”
“明白回话。”
“家兄袁炜。”
“脱衣服还是跪下?”
谭纶已经在叫亲兵过来了。
袁韶深吸了一口气:“在下有个九品的闲散职位,也不是与诸位上官汇报公事。”
“也不对,你穿着这身衣服,是要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如果是以袁家子弟的身份,那你就是个经商的,回去换身衣服罢,如果是以官身说话,那就换上官服。”
袁韶此刻只恨自己没有功名在身。
“李府台,你为何要如此刁难于我,你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于袁家?”
袁韶也干脆撕破脸了,毫不客气反问,丝毫不顾及李青云的礼仪之辩。
“那也未曾见你留半点情面给杭州府的百姓。”李青云说道。
“李府台这是什么意思?”
“囤货居奇抬高粮价。这仓库里的粮食加起来怕是有50万石了吧,杭州城的百姓一年才吃多少粮食,你当真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袁韶笑道:“买粮卖粮,商贾正常经营,李府台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眼下既无灾情,又无军需,你凭什么说我存心不良抬高粮价。”
“大明律,商人买卖经营,需得纳税,你这些粮食都是哪里来的,可曾记入官府账册?”
袁韶老神自在:“此地粮米都是从别的府买的,别的地方的事,怕是轮不到杭州官府来管吧。”
李青云:“说的不错,杭州府外的粮食我当然管不着,但是这码头又是怎么回事,大明律法什么时候允许百姓私自修建码头。”
“你方才一直说着袁尚书的名讳。”
“难道说,这码头是袁尚书的意思?”
这话一出,袁韶顿时脸色大变,决计不敢承认。
“那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漏税走私,擅自经营……”
李青云瞧了一眼旁边的金银珠宝:“还有贿赂上官,罪加一等,谭臬台,若是罪名证实,该怎么判?”
谭纶:“缴清所欠税赋,杖八十,罚金,流放岭南。”
远处的一栋阁楼,突然燃起了大火,阵阵浓烟直冲云霄,吸引了码头库房几人的注意。
袁韶松了口气,瞪了李青云和谭纶一眼,愤愤离去。
“就这么让他走了?”
“走了好啊,要是一走,走到找不着,抓不到那种程度就更好了。”
李青云对谭纶抱拳说道:“子理兄,这次你怕是也要受那袁炜的愤恨了,真是抱歉,将你也拖下水了。”
谭纶能与海瑞做朋友,曾为了倒严而冲锋陷阵,心中自然也有那份为民请命的正义感。
“我早就在你们的船上了,莫非此时还能摆脱不成。”
李青云看着码头上,船只里那一双眼睛,码头无数的工人都在看着他们。
李青云叹了口气:“人还是带少了呀,这些漕工需得快速控制住,不然被那姓袁的鼓动起来,也是一桩坏事。”
谭纶:“传令下去,封锁所有的仓房,清点物料,所有酒楼商铺不可擅动,除了袁家阁楼,所有地方都不能随意进出,违令者,军杖五十。”
“你们几人,去河道衙门,看看庞御史的兵队来了没有。”
李青云:“找一处宽敞的地方,敲鼓作声把这些漕工都聚在一起。”
“再抓几个犯事的典型,吊起来。”
“我与他们好好讲讲。”